黎邵晨清了清嗓子:“首先,事先说好了,今天中午是我下厨。”见钟情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自己看,黎邵晨自觉又拿回主动权,心里踏实不少,就势转移话题道:“不过看你挑菜的样子,好像也是个行家。不如这样,咱俩轮着来,中午吃我做的,晚上吃你做的,你看怎么样?”
钟情眉毛一挑,指着那颗被扔掉的可怜茄子,为它鸣不平:“那为什么不让我买茄子?”
黎邵晨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义正言辞:“一起买菜的过程,就是为了好好了解彼此的喜好。比如我,就不喜欢吃茄子。”
钟情噗嗤一下子就乐了,见黎邵晨推着车往前走,也故意想逗逗他:“你都多大人了,还挑食?”
黎邵晨瞥她一眼,神情里带了一点小傲娇:“不是挑食,这叫品味。”他顿了顿,非常认真地征询旁人意见:“说实话,你不觉得茄子的口感很像肥肉吗?”
钟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是细一琢磨,好像也有点道理:“我还挺喜欢吃鱼香茄子的,感觉比鱼香肉丝还好吃。”想起了熟悉的味道,钟情有点怀念:“在家时我可喜欢吃这道菜了,但我自己不会做,做的时候特别容易崩油,调味也挺难的。”
黎邵晨一听这话,倒退两步,又走回去,重新挑了个又圆又饱满的茄子。
“你干嘛?”
黎邵晨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本人不爱吃,但我会做。”
钟情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你还会做鱼香茄子?”
黎邵晨把菜放进购物车,又继续往前走:“你还爱吃什么,可乐鸡翅喜欢吗?”
钟情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还真不像闹着玩的,便试探着说:“那我可就点菜了啊!”
黎邵晨身后数排货架,他微微侧身,朝着身后一挥手:“随便点。”
钟情眼睛亮晶晶的,一连说了好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黎邵晨就按照她说的选购原材料。
半小时后,两个人抵达黎邵晨家中。一进屋,黎邵晨先把几个衣服的购物袋放在椅子上,自己拎着数种食材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忙着烧热水、开电视:“屋子随便看,半小时后开饭。”
钟情见他脱掉大衣,换上一件深色的居家服,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也觉得有趣。顾不上四处打量,先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门口偷偷打量。
黎邵晨的这间公寓地方并不太大,七八十平的样子,装修风格极简,黑白色调为主,沙发地板一眼看过去,秉承了舒适实用的原则,跟他在公司那间办公室如出一辙,大概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
钟情站在厨房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就见黎邵晨换上黑色居家服,袖子挽起,正站在水池边处理两个人一起挑的鱼。他头发向来修剪得很短,又穿着一身黑,显得整个人身材颀长,英姿勃勃;可他的脸色却是异常柔和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钟情突然记起来,上一次见到他露出类似的神情,好像是在盛泽时,他煮了姜汤和热啤酒,看着她和白肆一人一碗,坐在那里喝得一头一身的汗。
平日里在公司,他从来不绷着脸,与其说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举止做派更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两个人一起出差时,他开车、下乡找人、与人谈事,毫不含糊,依稀可以看出昔日在军营打拼的狠劲儿;而与朋友在一起时,他仿佛才透露出真实的样子,性子倔,脾气直,却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可就在这个时刻,钟情突然推翻了从前对他的全部认知和了解,因为他在别人面前,无论是不羁的,冷漠的,较真的,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模样更令她觉得真实且温暖。
黎邵晨干活很认真,两条鱼处理干净,一转身才看到站在门边的钟情,不禁打开门朝着她笑:“你站在这做什么?”
钟情歪着头打量他,似笑非笑:“我得视察视察,看你到底会不会做菜。”
黎邵晨双手一摊:“看到了吧,哥料理鱼的手段非常人能比。”说着,又朝里屋努了努嘴:“去那边呆着吧。一股鱼腥味儿,我赶紧冲冲池子。”
钟情转过身走,听到黎邵晨站在身后添了句:“我这屋子也不小啊,够你老人家饭前好好视察一圈的。”
钟情听到这话,忍不住唇角微弯。
依照他的话,走到客厅,见他之前热好的水就放在桌上。茶几上摆着之前从清河镇买回的茶叶和点心。
钟情见点心包是被人打开又重新扎上口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微微一甜。索性蹲下身,用茶几上那副茶具泡了两小杯茶。又把点心包打开,见里面的玫瑰酥,已经被人吃掉约莫三分之一,唇边更不自觉噙起浅浅的笑。他从前是否喜欢这些东西,她已经不得而知,但她还记着刚认识白肆时,黎邵晨对于这类点心的评价。如今他却甘愿耐心品尝,大概他很珍惜两个人一起游览清河镇的经历,连带着也喜欢上了玫瑰酥这味只有女孩才喜欢的小点心。
厨房里,黎邵晨把鱼蒸上锅,就听厨房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转过身,就见钟情端着那只托盘站在门边,朝着他巧笑倩兮:“三少,饭前尝口茶吗?”
黎邵晨从未见过她主动示好的样子,惊讶之余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找到毛巾擦了好几次手,才走过去,端起茶盅来缓缓嘬了一口。温度刚好,茶味清醇,让人从口腔到胃壁都跟着暖起来。
黎邵晨放下茶盅,刚想夸奖,未防钟情伸手塞了块小巧的玫瑰酥过来。
“唔……”
“好吃吗?”
黎邵晨这时喜得晕头转向,满心满口都是甜的,哪还吃得出别的味儿?只能一径点头,末了又嘱咐钟情:“你也别多吃,饭马上就好了。”
钟情踮起脚,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瞄到一眼流理台上的情形,撇了撇嘴:“好像一个菜还没炒出来……”
黎邵晨见她这副故意刁难的样子,不禁又爱又恨,自己手上有蔬菜的味道,不能捏她的脸,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厨房门又被人从里面关上,钟情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听见黎邵晨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彼时钟情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一边眯着眼看桌上零零散散摆着的几本书都是什么。听到饭厅里有动静,便站起身走过去,刚好黎邵晨掀开汤碗上的盖子,朝着她的方向转过身来。
黎邵晨穿着布料熨帖的深色衣裤,衬得整个人肩宽腰细,单手背在身后朝她微微躬身,那架势颇有点某著名香港明星在美食节目里做菜的派头。钟情看得微微发怔,就见他说:“钟小姐,久等了。快过来坐。”
他那么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倒显得钟情有点放不开手脚。局促地在饭桌边坐下,那一边黎邵晨端着一瓶酒从厨房走出来,动作利落地解决掉瓶塞,在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各倒了一点酒。
钟情看着杯子里清澈的液体,想起头天晚上酒后酣眠,黎邵晨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自己愣是一个都没听到,不禁有点排斥:“那个……咱们还是别喝酒了吧……”
黎邵晨举起杯子,在她手边的杯子上轻轻一碰,语气轻快:“少喝一点,开胃。”见她迟迟没动作,不禁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昨晚跟人出去,不也没少喝?”
听他这样说,钟情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颤了下。
黎邵晨见她这副模样,却不多言,拿起汤匙为她盛了一碗汤:“鱼汤趁热喝最好,尝尝。”
半个小时的功夫,汤水已熬致淡淡的乳白,上面漂浮着绿色的芫荽叶和红红的枸杞子,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暖烘烘的。钟情端起小碗,尝了一勺,鱼汤很鲜,放姜片祛了腥味儿,又添一分辛香。
黎邵晨见她一勺一勺,慢慢将整碗鱼汤都喝下肚,不禁又欣慰又自得:“怎么样,我这手艺还不错吧?”
钟情刚咽下最后一口,听了这话,险些呛到气管里。
黎邵晨连忙帮她拍了拍背,面上笑意悠然:“别着急,想说什么,慢慢的。”
钟情捂着胸口,眼睛里泛着淡淡水光,静了片刻,才说:“我昨天见过陆河了,晚上又见了李茶。”
黎邵晨倒没想到一碗鱼汤下肚,会让她张口就把这事吐了出来,不禁有点愣住。这番神情落在钟情眼里,就理解为了全然不知的错愕。她缓了口气,垂下眼睛说道:“我跟他们两个各自说清了,以后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这样对大家都好。”
黎邵晨想起自己了解到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钟情此时到底知道了几分,一时斟酌着没有开口。
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钟情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李茶怀孕了,她现在跟陆河在一起,我想过不久应该就会收到他们的喜帖吧。”
黎邵晨不置可否,望着钟情的眼睛说了句:“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别强撑。反正你见过我最糟糕的时候,现在让我陪着你、看着你发发脾气、掉掉眼泪,也没什么,不用觉得丢脸。”
钟情原本没想哭,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为了给他也给自己一个交待。他早就见证过自己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也陪自己走过最茫然无助的阶段,两个人在清河上那一吻,无疑在她心头炸开了人生中最亮的一束烟火,令她震惊又彷徨,还有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欢喜,直到听了他的表白,钟情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自己全然无知的时候,已经默默守候了她那么久。
可是黎邵晨这样一说,那些原本已经凝结成冰的泪,顷刻间融化成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落了下来。感觉到黎邵晨轻轻擦拭着自己脸颊的手,钟情自己也抬起手,匆忙抹掉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眼泪,看着黎邵晨连连摇了摇头:“我……我本来没想哭,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最难过的时候是刚跟他分手那段时间……后来不那么难受了。但我心里一直有不平,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曾经许诺要对我一辈子好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爱我了。”
黎邵晨见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明明针扎一般的疼,脸上却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顺着她的话问:“那现在想明白了?”
钟情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神情里有困顿,也有怅然:“我一直以为他认识了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移情别恋了,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跟石星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利用她,跟李茶在一起,我想也是看中李家有他需要的资源吧……”她顿了顿,有点自嘲地低下头:“大概他已经大功告成了,所以昨天又来找我,说从没想过跟我分开。我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他图的,或许他心里是真的有我,可看到他这样,我觉得更难过了。我宁愿他移情别恋,也不想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黎邵晨听到这儿,心里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像钟情这样重感情爱较真的女孩,如果不是心里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掉眼泪。可听她如今的意思,与其说是舍不得陆河,不如说是在留恋那个曾经带给过她无限快乐和憧憬的初恋对象。
她大概是有点完美主义的那种女孩子,即便已经没法跟前任在一块,也不愿意把那个人往坏了想,否则就好像连带地否认了曾经的自己,以及那段两个人共同拥有的美好过往。
这么想着,他连语气都轻快起来,但又顾着面前这位姑娘还在伤感情绪中,不能显得自己太开怀了:“你这么想,有点太为难自己了。”见钟情怔怔地看着自己,黎邵晨清了清嗓子,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送到钟情碗里:“再磨蹭菜都凉了,你先吃,边吃边听我说。”
钟情几乎是从昨天哭到今天,脑子本来就有点懵,听到黎邵晨仿佛哄小孩一样地跟她说话,温言软语,几乎从没有过的温存态度,下意识地就按照他说的做了,端起饭碗,就着色泽红亮的鱼香茄子,狠狠扒了一口米饭。
黎邵晨见她塞得脸颊都鼓起来,便问:“好吃不好吃?”
钟情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讲话,只能重重点了点头。米饭颗粒饱满,她从前在家里就爱吃硬实点儿的米饭,黎邵晨那次在钟家听到钟母说过就留了心,蒸米饭时刻意迁就她的口味。再说那鱼香茄子,酸甜微辣,咸香可口,就着这样的米饭吃最下饭不过。钟情刚吃了一口,黎邵晨便又给她夹了一筷子,保证她碗里断不了吃的。
黎邵晨见她满足得嘴角弯弯,哭得红彤彤的一双兔儿眼却不忘了盯着他滴溜溜转,便给自己斟了半杯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重感情,不代表所有人处事时都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陆河这个人,不是不聪明,是有点聪明得过头。他心里大概有你,但不会事事以你为先,为了达成目标,他甚至会牺牲感情、牺牲自己去做交换,所以你跟他,即便没有石星掺和进去,也长久不了。”
钟情听得很认真,可送到嘴边的饭菜实在太香,她昨晚睡得早,早晨起得晚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一吃上才发现饿得狠了,根本停不下来,所以只能对着黎邵晨连连点头,表示他说的有道理。
黎邵晨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觉得十分可乐,顺手就摸了一把她的脸颊。见钟情不满意地瞪他,又连忙抬起两根手指,在额边点了点:“别气,别气,我接着说。你的那个朋友李茶,我个人没有过太深的接触,但他爸爸也是做生意的,在别的场合,我见过她两次,她给我的印象跟和你在一起时的感觉相去很远。以前你说她是个单纯的女孩,这点我无法苟同。在我的认知中,对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貌,这样的女孩子跟单纯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这些钟情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有点呆住,咀嚼完嘴巴里的东西,才急匆匆开口:“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陆河,还是李茶,他们两个都不是变了,而是你从前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本质。”黎邵晨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就拿我说,我也有改变,我比过去圆滑了,比过去做事有手段了,但我还是学不会干坏事给人挖坑啊。”
钟情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黎邵晨笑着接过话头:“唯一一次想给星澜使点坏,不还是被你给拦下来了,事后还弄得我自己挺狼狈,在你面前我可一点儿脸皮都不剩了。”
钟情明白他的意思,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粒,低声说:“你心眼不坏。”
“你也是啊。”黎邵晨从她手里拿过碗,又给她盛了两勺米饭:“人是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总不会变得太离谱。像陆河还有李茶这样的,压根跟咱们不是一路的,你以后见面打个招呼就行,绕着走。”
钟情从他手里接过碗,后知后觉:“你怎么又给我盛了一碗!”
黎邵晨这次换了一样菜夹:“尝尝这个干锅菜花,也算我拿手菜了,特意在一个川菜馆跟那厨子学的,你尝尝做的地不地道。”
钟情嘟囔:“这么吃下去,非胖不可。”
黎邵晨却笑眯眯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钟情猛地反应过来,瞪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碗:“你怎么都不吃?”
黎邵晨又给自己倒了点酒,不慌不忙:“我这不是忙着给钟总监答疑解惑嘛,现在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开动。”
“再不开动就没得吃了。”
黎邵晨笑着瞥她一眼:“某人之前可是答应晚上做饭给我吃了,我指着那顿填饱呢。”
钟情想起两个人在超市说的话,想着怎么也不能直接认怂,一咬牙道:“行,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两个人午饭越吃越高兴,钟情还被黎邵晨忽悠地多喝了两杯白葡萄酒,饭后整个人靠在阳台的软榻上,脑子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醒来时,天色微微有些暗,钟情抬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发现不是天黑,而是又飘起了雪粒子。
黎邵晨正靠坐在她身边翻书,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不知名的香味儿,钟情揉了揉眼睛,抱着个靠枕坐起来:“我是不是睡了好久……你都没叫我。”
黎邵晨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纯棉衬衫,水洗牛仔裤,大概才刚冲过澡,头发还沾着淡淡水气,凑近了依稀能闻见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听到钟情这样抱怨,他也不以为意,放下手里的书,凑近摸了摸她的脸颊:“家里地暖有点燥,你身上穿得多,这会儿有没有觉得难受?”
被他这样一说,钟情还真觉得身上有点黏黏的,但又不好意思直说,一时间就低着头没说话。
黎邵晨摸着她脸颊微微发烫,知道她身上肯定出汗了,便凑近她故意吸了吸鼻子:“嗯……好像有点汗味儿。”
女孩子都爱干净,哪里听得了这样排挤的话。钟情“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去洗个澡……”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儿,这不是她的家,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他们两个人如今又是介于朋友与恋人之间的关系,这样说会不会被他误以为有别的意思?
黎邵晨却仿佛早想有准备,指了指一边叠放整齐的一套衣服:“之前千秋和白肆在我这住过一段,那是她的衣服,都洗干净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先穿着。”
钟情抱起衣服,有点讷讷的,一直到走进卫生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份心情……大约是吃醋?
从前和陆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可以说是纯纯的校园恋爱,陆河那个人从前在异性方面自制很严,几乎没让她尝到过普通女孩子恋爱必经的嫉妒滋味儿。这样酸溜溜还有点不安的心情,直到了这个年纪,才第一次有了体会,却没想到对象居然是从前自己最看不顺眼的黎邵晨……钟情站在喷头下,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却忘了热水从上往下哗啦啦地浇,一下呛进鼻子里,站在卫生间里又是捂鼻子又是咳嗽。
房门外传来黎邵晨的声音:“朵朵,怎么了?”
乍然间又听到黎邵晨叫自己小名,还是这样尴尬的情形,钟情又羞又恼,捂着鼻子反驳:“你别乱叫!”
黎邵晨站在房门外,越听越觉得奇怪:“你怎么了,感冒了?”话是这样问,但他心里也明白,感冒也没这么快就鼻塞的,更何况还是在冲热水澡的时候。
钟情也觉得自己那句话语气有点冲,听到黎邵晨问话的口吻确实很担忧,虽然觉得窘,也只能照实说:“我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呛着热水了。”
房门外,静默两秒,紧接着传来黎邵晨忍俊不禁的笑声:“你慢点儿。”大概也知道钟情要恼,他连忙说:“你冲完澡出来的时候慢点,这地砖当时买的时候没挑好,比较滑。”
嘱咐完这句话,黎邵晨忙走到阳台,前天晚上他才晾了两块干净的毛巾,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派上用场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两声,是钟情的,黎邵晨犹豫了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姓名标注。微微犹豫了下,他将电话接起来。
手机那端一片静默,而黎邵晨也没有讲话。就这样,双方在沉默中僵持了约莫一分钟,最后还是那端的人轻轻哼了一声,率先挂断电话。那声音并不是黎邵晨所熟悉的,而那声轻哼里,有洞悉,有不屑,更多的还是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黎邵晨望着屏幕那串并不熟悉的数字,心里已经有了底。
然而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收拾好毛巾,准备出吹风机,便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去。来电记录他不会删除,但也不会向钟情主动提及,有的人有的事,他愿意留一些空间给她自己去处理,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愿意当冤大头,毫无芥蒂地把争取爱人的机会留给别人。
有了刚刚的尴尬事,钟情一心想多磨蹭会儿再出去,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又拿过一边的拖把擦了擦地砖上的水渍,这才慢吞吞地打开门,却没想到黎邵晨一动不动站在外面,手上还捧着一块大大的浴巾。
见她脸色红润,眼睛也水盈盈的,神情是在外人面前从未见过的温软,黎邵晨看得有点儿愣了,直到看到头发丝上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脖颈滑进衣服里,他才猛地别开视线,一边把浴巾绕过她的后背披上:“就知道你肯定洗头发了,披上这个,我给你吹吹头发。”
钟情跟在他后面走到之前午睡的软榻,见那上面果然摆着吹风机,不禁有点感叹这人的心细。黎邵晨递了一杯清淡的热茶过去:“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接着,不等钟情说什么,就站在身后为她吹起了头发。一边吹还不忘了一边问:“温度合适吗?会不会烫?”
吹风机的嗡嗡声中,钟情仿佛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也是那么急躁,那么让人章法大乱。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憋住话:“谁当了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黎邵晨耳朵灵,整句话一个字都没错过全听清了,但他还是装糊涂,把吹风机又提高一档:“朵朵你说什么?”
钟情一听他叫自己小名就觉得耳朵痒痒,非常不自在地嘟囔:“二十四孝男朋友,不知道经过多少姑娘培训才有今天这么专业。”
黎邵晨干脆利落拔掉电源,附身凑近她的脸:“朵朵,你这是吃醋了吗?”
钟情吓了一跳,一转身正好跟他来了个面贴面,黎邵晨哪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顺势就吻了上去。这个吻跟之前两人的那个吻有太大不同,钟情过了初时的惊吓,顺着黎邵晨轻轻拍抚着她后背的手势,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也渐渐开始享受这个吻。
黎邵晨自然感觉到了怀里人的顺从和柔软,一时间愈加激动,唇舌之间加深肆虐的同时,整个人朝着软榻压附过去,抚着她后背的手转而挪到钟情的脖颈,在那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
钟情觉得自己如同一块在温室里渐渐融化的水果硬糖,外表看着强硬,但芯里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她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硬实的身躯,也感受着他愈发热烈的索吻,脑子里开始还有些清明意识,渐渐地也糊涂了。
黎邵晨也比她清醒不了多少,钟情之前那点儿吃醋闹别扭的小女儿姿态恰恰落在他眼里,让他整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高兴得几乎忘了东南西北,脑子一热就亲了上去。
两个人唇舌纠缠了好一阵,黎邵晨才稍稍找回理智,怕这样缠绵的亲吻吓坏了她,便微微抬起上身,唇在两片柔嫩上方稍稍停止。他睁开眼睛看她,就见怀里的人双眼濛濛,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也绷断了。炙热的吻再次落了下去,却没有如之前那般老老实实在唇瓣间流连,而是不紧不慢朝着下方移去,白皙的下巴,柔软的脖颈,再往下……黎邵晨真是佩服死了自己的先见之明,沈千秋留下的那件白衬衫本来就是很薄的料子,穿在钟情身上有点过大了,经过两个人之前的厮磨,胸口的两颗扣子自己解开,露出里面高耸的两团柔软。
黎邵晨自问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但看到这副情形,依旧觉得心口一热,如同从前喝过那些六七十度的蒙古烈酒,一口下去就觉得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沸腾起来。颤巍巍在她心脏的位置落下一个吻,感觉到那里砰砰跳得激烈,触碰起来却又娇又软,令人几乎不敢多看,却忍不住亲了又亲,甚至隔着衣衫轻轻舔吻起来……
钟情感觉到胸口传来凉凉的湿意,整个人蓦然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两手隔挡在黎邵晨的肩膀上,却发现他如同一座山般,无论使多大的力气都使岿然不动。
正在两个人纠缠之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滴滴的几声脆响,黎邵晨猛地抬起上身,仿佛被人一把拉回了现实,看都不敢多看瘫软在榻上的人一眼,站起身朝着厨房头也不回地走去。
过了没两分钟,他神色如常走回来,手上端着几盘刚刚烤好的饼干。
钟情在他走后也连忙坐起身整理衣服,眼看着他去而复返,整个人也慌作一团,捧着已经有些凉掉的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小口呷着。
黎邵晨看到她脸上红潮未褪,唇瓣是不同往常的嫣红,喉结不禁微微滚动,忙不迭地错开视线,把饼干放在茶几上,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新烤的饼干,好几个口味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钟情见他转过身为自己添水,几乎没怎么瞧过自己,知道他这是有意给自己找台阶下,便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热水又放在面前,饼干她每一种口味都尝了尝,最后指着其中一盘轻声说:“这个巧克力味的好吃,也不会太甜,怎么做的。”
黎邵晨见她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自己,也不戳穿,站在一旁偷偷欣赏她脸上的红晕,语气沉稳地答道:“用的从网上买的巧克力粉和正宗黑巧克力,你喜欢吃,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钟情听到这样的话,愈发不敢抬头跟他正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低着头,手指轻轻卷着衬衫的边儿。
黎邵晨见状,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问:“有那么害羞吗?咱们俩现在是恋人关系,真做点什么,也不为过。”
钟情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就是……有点不适应。”
黎邵晨捏了捏她的下巴:“怎么不适应了,是我亲的不好?”
钟情连连摇头,一边推开他的手指,眼睛不知道该看哪才合适:“咱们两个过去是朋友……”
黎邵晨笑:“那再早点,你还把我当阶级敌人仇视呢!从朋友发展到好朋友,再发展到恋人和夫妻,不是挺好的吗?”
钟情轻声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黎邵晨在她身边坐下来,轻轻拥住她,在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那你不妨换个角度看。无论咱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是从心底里觉得抵触或者厌恶,那就不去多想,让它顺其自然地发展。不管咱们两个认识多长时间,当朋友又有多长时间,只要让人觉得自然而然,就不是坏的尝试,你说对吗?”
钟情想了想,最后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窗外这次是真的暗下来,天色暗红,仿佛预示着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风雪。但能与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同处一室,一起品茶、烤饼干、看书、做饭,是多少人奢求不来的幸福和安宁。哪怕明天又是一个让人恼火的下雪天,此时此刻,也显得不足为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