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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生甫一踏入屋门大敞的药房,便微微蹙起了一双秀气的柳眉。她的鼻翼小幅度地翕动着,随后偏头望向那股焦糊气味的来源——
小泥炉上坐着的砂锅锅身已经被火燎得略略发黑了,也不知被架在火上干烧了多久,恐怕不出几刻钟这口锅便要耐不住高温而炸裂开来了。
晏长生飞步上前,一边掐诀将火炉熄灭,一边拿过桌上叠得整齐的帕子,她娴熟地将纤瘦的五指保护在软厚的方帕之下,将砂锅从炉子上抢救了下来。
——尽管这只砂锅已经逃离不了被丢弃的命运了。
伴随着咚地一声闷响,砂锅稳稳地坐在了案上,几乎是接触桌面的瞬间,烧得滚烫的锅底便开始滋滋作响起来,锅盖被掀开置到一旁,焦臭味霎时扑面而来。
晏长生低头粗略地扫了一眼堆在锅底的内容物,药材几乎被煨烂了,乱七八糟地融在浓缩成一滩的黏稠药汁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径自取了一双又细又长的筷子探入了砂锅之中,长筷不断翻动着里头仅存的几样还有些形状可言的药材。
此刻晏长生心中已经有数,这锅子里煨着的就是先前开给啻毓的安胎药。
她玲珑小巧的鼻尖轻轻一动,倒是从满屋子的焦臭味中嗅出了一丝猫腻儿来,于是又将裹着粘稠药汁的筷子从砂锅里抽出递到了唇边。
直冲天灵盖的焦味儿在口腔中爆开,随后令人作呕的苦涩席卷了舌尖上每一个味蕾,连带着喷出的鼻息都沾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臭。
晏长生屏住了气息,除了发苦的焦味,她还尝到了一点儿凉丝丝的清淡花香。
——正是雪枝花。
晏长生脸色微变心下顿时了然,她猛然回头望向身后亦步亦趋跟来的楚逐羲,神情霎时凝重,连语气都沉下了几度:“你上哪儿找来的雪枝花?!”
楚逐羲眉头纠结作一团,只瞬间便又展开来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如实告来,末了又逃避似的将目光别到了其他地方去。
“……复发了?”
楚逐羲闻言眸光微微一黯,又缓缓点了点头。
“你——你这……”晏长生一阵气血上升,又急急地止住了声音,停顿了片刻才压下那股子愠怒,“说,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他不敢在晏长生面前造次,老老实实地将来龙去脉道来。
晏长生听罢,心中虽有怒气,但到底还是未再开口说重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绕过满地狼藉直奔那几面贴墙摆放的药斗子。
“你的魔气还能用吗?”晏长生手下飞速抓药,头也不回地问道,“若是还有余力,就给你干爹递只传讯灵鸟,唤他过来。”
“我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她将药材一一挑拣出来,又侧身从小柜中取来了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我会暂住霜华宫一段时间,待容澜身子好转便走,其余的也指望不上你这个病患,好好修养着,莫要再给我生出其他事端来。”
前些日子里她还远在北域与烛龙君一同修复轮回镜,却十分意外的收到了啻毓递来的灵鸟,说是楚逐羲那头有要事需同她商榷,望她闭关结束后火速前往魔界。
所幸轮回镜的修复工作已然进行到了尾声,不多时便打磨好了最后一个步骤。晏长生揣好了自己的宝贝镜子告别了烛龙君,又再三表示过自己忙完过后会专程登门道谢,这才匆匆忙忙地往魔域的方向去了。
紧赶慢赶地行至了魔域边界,便又收到了来自韶宁的加急传讯,匆忙间只粗略听见了“流产”、“血崩”、“昏迷”这样的词儿,听得晏长生眉头紧蹙。
总算抵达了霜华宫,晏长生直奔后宫而去,到了地方却发现那寝殿殿门竟是敞开着的,她正准备进门便瞧见两只人偶托着一盆血水匆匆忙忙地出来了。
晏长生眉心一跳,快步走进寝殿。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但殿中倒是干净整洁,想来是那群人偶的杰作。
床上躺着的容澜血崩之症已有所缓解,却仍然昏迷不醒,守在塌前的楚逐羲魂不守舍,叫了好几声才浑浑噩噩的起身望来,眸中浑浊成了一片。
唯独韶宁还算冷静:“晏姐姐,容仙师体质特殊,韶宁不敢乱用药,只喂他服下了些止血补气的丹药,所幸血已经止住了。”
晏长生微微颔首表示已经知晓,她坐到床沿边儿上将裙摆捋平了,这才将手伸入被褥中,探到了容澜瘦得过分的手腕,将指腹按在了脉上。
她缓缓合上眼,将灵力缓缓探入容澜的经脉之中,冷不防被寒气冻得蹙起眉头,那双漂亮的柳眉却是始终没有展开来,反倒是越蹙越紧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晏长生睁开了乌黑的眸,将手从被褥里抽出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灵力还未彻底消散去。
容澜的经脉脆弱不堪,体内的灵力更是枯竭殆尽一丝不剩,仿佛一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这实在是怪事一桩——对于灵修者来说,即使是灵力大量消耗,却也不至于枯竭到这种程度。
这脉象倒是同先前她
', ' ')('第一次见容澜时探脉得出的结果一模一样了。
但她倒是用玉岐探灵术探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叫她眉头都皱作了一团。
“将近四个月啊,你也下得去手。”晏长生微微笑起来,眼底却是隐隐含了怒,“——你竟是还叫他流产流了两次?!”
尽管她护短情结深厚,但她却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医者,见不得这种故意致人伤痛的行径。
楚逐羲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愣怔住了,脑中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晏长生望着楚逐羲茫然的模样,冷笑出声:“他今后都不可能再受孕了。”
“……四月?两……两次?”楚逐羲的思路还停留在她的上一句话,他有些不可置信,“怎,怎可能是四个月?!”
“为何又会……流产两次?”
他睁大的眼中空洞洞的,漆黑的瞳仁微微颤动。
“二月底的时候,大夫说只有一个月,现在应当刚满三月才是……为何,为何会是四……难道,难道——可是分明应该——”
楚逐羲脑内乱作一团,四肢末梢都控制不住的开始轻微痉挛起来,他状若癫狂的转动着眼珠望向晏长生,仿佛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然而晏长生却仿佛堂上的位高者,冷漠的向屠夫下达了最终通牒——
“楚逐羲,你到底在想些甚么?”
“你为何要致他流产?”
“那是你的孩子啊!”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砰然碎裂,又好似有人将他从噬人的旋涡之中拖拽了出来。
楚逐羲头痛欲裂,思绪却霎时清明好似拨云见天一般,一时间冷汗如雨下。
——是啊,为何他如此深信容澜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晏长生见楚逐羲状态不对,心头一跳猛然牵过了他的手来,拇指按上了他的脉搏,指尖灵光闪烁。
脉象正常,正常得……十分诡异。
“你同我来。”
晏长生叮嘱韶宁照顾好床上卧着的容澜,拽着楚逐羲往殿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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