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洛芒低声唤道,语气中是难掩的担忧。
洛识微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这张尚还稚嫩的暴君脸。
他抬手,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声音嘶哑,恍惚的念着他的名字:“成昭……”
少年叹了口气,说:“父亲,哪有什么成昭,我早已就只是您的洛芒了。”
他说着,握住他的手,慢慢将脸颊贴上去,眼中是化不开的依赖濡慕,嘟囔了一句:“您还是叫我逆子吧,听起来更有安全感。”
“……”
洛识微突然有点心虚,他是不是把那位恐怖的暴君,给养废了?
不多时,太医赶来,一进屋就见这父子俩靠在一起的温馨画面,顿了顿,这才行礼:“洛大人。”
“张太医。”
洛识微朝他微微颔首,主动将手腕递上去,请对方号脉。
太医上前诊治,眉头却越皱越深,最后沉声说道:“洛大人这本就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经不得风受不得雨,一着凉就会大病,怎么还不知自己注意点呢?”
洛识微咳嗽两声,接过儿子递上来的清水喝了两口,对他摆摆手,打断道:“您就直接告诉我吧,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太医一噎,说道:“目前还没到那么严重,大人若好生养着,起码还能再活三年五载。”
小崽子的脸都黑了,看向太医时眼神犀利的恐怖。
洛识微却淡定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对太医道:“行,我知道了,若督主问起来,刚才那话你就原样告诉他就是。”
死阉狗,自己也听听你自己的杰作!
太医愣了愣,这才点头应是。
然后非常贴心的,给洛识微留下了治伤寒的药方。
洛识微:“……”其实也没必要这么贴心的。
可惜了,一位贴心的医生,和一位贴心的儿子组在一起,就注定了他无法逃避现实。
下午时分,小崽子就把煎好的药给端上来了。
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洛识微不着痕迹的拧了拧眉头,若无其事的说:“太烫了放在一边吧,芒儿过来,和爹爹说说话。”
小崽子早已看穿,幽幽的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左相已死,暴露不出更多的信息,放任楼既回走火入魔岂不是更好,您又何必自己跳出来,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的把那群人救下来,还连累自身受此大病。”
洛识微闻言慢慢的皱起眉头来,他看着少年,声音骤厉:“洛芒,跪下,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崽子没想到他突然态度转变,顿时一愣,甚至有些无措,却还是乖乖地撩起袍子,规规矩矩的跪下来。
他有些委屈,抿着唇,却不肯表露出来,只哽着嗓子道:“左相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身边亲近无不跟着鸡犬升天,父亲为这等人伤及自身,甚至在楼既回那里落下怀疑,当真值得吗?”
“错了。”
床上的青年慢慢坐起来,他一身里衣,松松垮垮的披着长袍,面若白雪薄唇泛紫,眉眼间却有一股不可直视的锐利。
洛识微冷冷的看着他,沉声道:“左丞相九族,确有受益者,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在此行列之内,牵一发而动全身,楼既回若杀便是血流成河。
你以为他是单纯为了泄愤吗?不,他同时也在警告群臣,若有人相助于你,便于左丞相同一代价!”
“蠢货,你以为今日或左相被诛九族,传出去后,知晓内情的文武官拜,还有哪个敢冒着断子绝孙的风险为你效力?”
他骂着,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见小崽子一脸恍然,这才冷笑着道:“洛芒你给我记住,莫说这九族里是有无辜人,即便是无一人干净,你也绝不能因一时的痛快而大肆杀戮!”
“无论是楼既回,还是突然出现在你记忆中的那位帝王,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问题,这一点也同样在影响着你……”
洛芒怔怔的问:“是什么?”
“极端。”
洛识微肯定的说:“你们的想法都过于极端,或是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或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不顾大局,这种极端只会害了你。”
他疲惫的靠在枕头上,缓缓说道:“若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不会强行要求你大度,但你若为君,就必须学着以理智对待一切。
做帝王,纵览全局,并不代表你可以随心所欲,恰恰相反,身处高位孤家寡人,愈要小心翼翼不可行错踏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懂吗?”
这是一堂很重要的课程。
洛芒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那人疲惫的面容,他不像平日里那般玩世不恭,反倒是多了几份连楼既回都不急的睿智胸襟。
即便是过了很久之后,在他早已登基为帝亲自理政,洛芒都仍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今天的一切。
并且愈发深刻的意识到,那人为他,这些年是如何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而此时,洛芒还并没有看的那么远,他只是一边听着,一边隐约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终于冲破了束缚许久的困扰迷惑,打破了内心那隐隐的黑暗,只剩下一片看到未来的清明。
他过去到底都在记恨什么,又在记恨谁?
沉浸在童年那微不足道的痛苦中,仇恨这个黑暗的世界,却连眼前最重要的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与他未来要做的大事相比,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必一直念念不忘。
“父亲,我懂了。”他说,心悦诚服的弯下腰,一拜。
洛识微淡淡的嗯了一声,闭眼假寐,道:“想清楚了就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