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的唱诗班练习完毕,从台上下来。
主持圣堂的邱牧师和蔼地向教友来宾问候,看起来风度儒雅,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凌河其实也不信这些,但很有礼貌地向邱牧师行礼。他内心十分理解,如严氏这样出身卑微却又被命运百般嫌弃的女人,大半辈子泣血操劳历经变故,如今只能与养子和山上一堆坟头相依为命,她最后一点人生希望和信仰她不给天父上帝还能给谁?给别人,谁配承担她的信仰?
基督堂里静悄悄的,果然没有午餐会,阳光透射进五彩的玻璃窗,穹顶精美的壁画放射出透视人心的光芒。
唱诗班练习的台子上,有一架钢琴,边缘角落看起来颇有年代感,但还能使唤。
严妈有意夸一夸宝贝儿子,说:“小凌你听过没有,他会弹钢琴呀!”
严小刀一听就要变脸,连忙哼道:“妈!我不会,妈……”
严妈诧异道:“你弹挺好啊儿子!”
凌河扬起眉毛笑问:“哦?真的啊?”
严小刀尴尬地猛使眼色:“妈我其实不会弹……我那根本不叫会弹钢琴!……”
严氏请邱牧师与她一同进入小屋,去祷告忏悔了,留下两人在空旷的教堂大厅中。
但凡在一个当妈的眼里,自家孩子啥都是最好的,有个什么才能都忍不住想撩出来显摆一下。尤其在这疙里疙瘩的小地方,没见过多少西洋古典艺术的世面,能弹几首钢琴曲,足够出去跟山野村汉们吹嘘了。
凌河是一脸瞧热闹不嫌事大,笑意深邃地瞅着小刀:“不必谦虚,严总,我还真以为这有个手脚粗笨只会拿刀剁肉砍柴的糙人,原来是蒙我,一转眼就露出文艺青年的真面目。”
“呵……行了吧你!”严小刀知道今天跑不掉了。他又不笨,用他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你在一个喝着洋墨水在欧美贵族学院里长大的少爷面前吹嘘自己“会弹钢琴”?简直是班门弄斧,还嫌不够出糗现眼?
他自幼一个穷人家孩子,哪有条件学习钢琴?他家里那样,是买得起钢琴的?
他只是长大后每周陪伴母亲过来教堂祷告,抽空向邱牧师讨教。邱牧师善心和气,愿意指导他。半路出家,半瓶子醋,基础指法一概不会,乐谱他也看不懂,但实事求是地讲,严小刀对一切需要用到双手手指的技巧性兼力量性项目都极有天赋,记忆力很好,这就是纯靠天赋和死记硬背弹出来的。
凌河不依不饶:“你弹一个,我听。”
严小刀皱眉忍住笑:“我真的弹不好,让你这位行家听了一准笑话我!哼,那我不如不弹了你就直接笑吧!!”
凌河很捧场地乐了几声,追问:“你都练什么曲子?”
练什么曲子?严小刀诚实地坦白:“曲子我就只会弹三章半!”
严小刀一只左手放在琴键上,随意流畅地弹了一些小节。凌河发现,小刀所言非虚,这人真的就只会弹三支半曲子!《致爱丽丝》、《拉德斯基进行曲》和《卡门序曲》可以顺下来,难度较高的肖邦莫扎特李斯特那是绝对不会。严小刀又很喜爱和钦佩写出《命运奏鸣曲》的贝多芬大师,然而这曲子对他也有难度,只会弹第一乐章的前一半,后面就卡壳了。
严小刀自嘲出糗地爆出大笑,觉着十根手指在琴键上不够用了,他在凌河的嘲笑声中将后半部分弹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能把贝多芬气得从坟墓里活过来。
仿佛很自然地,凌河拄着拐蹭过来,坐到严小刀身边,严小刀一声不吭就给这人让出半边琴凳。
也不用语言商量交流,凌河右手指端流水般滑出《卡门序曲》的几个小节,看了一眼小刀。严总很不丰富的曲库里,就这支最适合四手联弹,只能将就这位了。
严小刀就喜欢这样的曲子,欢乐,高昂,气势磅礴,弹起来特别酣畅痛快。他不喜欢过分文艺阴柔、甚至弹得憋憋屈屈藕断丝连、活活吊起胸中一口气似的曲子,偏好粗犷大气爽快的。
两人四只手忽快忽慢热情洋溢地抚弄那一排琴键,将每一个音符敲进对方心间。
他们都深深埋藏着真实的心意,脸上极为冷峻矜持,胸口却被快乐愉悦的心情填满、填得涨痛,这一刻享受人生快意的乐章,如此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