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一刻,屋里又归于寂静。
太平山的天总是亮得比九龙城寨快。
清晨七点,佣人开始打扫走廊,厨房传来轻微的锅碗碰撞声,一如既往的井然有序。
陈安早就醒了。
已经过去三天,伤虽然还没好透,但他已经能自由活动,他不打算再躺下去。再不出门,这件事迟早会传到沉兆洪耳里。
他没想过告诉沉兆洪。
动手的是沉家的孩子,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那晚听到她叫沉纪雯“堂姐”。
沉纪雯那晚没有责罚,没有追究,态度已经足够清楚。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把事情闹大。
陈安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把脸,动作有些缓。镜中的自己眼圈发青,左脸还残着浅浅的淤青。
他随便咬了口早餐就出门,他走了十几分钟下山,在巴士站默默等着去湾仔的巴士。
那是他在阿光哥底下做事的地方,账目、看货,有时还会跟着昌叔的人去讨债。
铺子里的人都知道他,阿公点的人,沉默,稳重,不惹麻烦。哪怕带伤请假,也只休三天,不吭一声就回来了。
只有阿光看了他几眼,问:“伤好啦?”
“嗯。”他点头,“不会耽误事。”
阿光没多说,只随手把一份对账表丢给他,“这个拿回去,明天给我整理完。”
他接下那张纸,低头看着繁复的手写数字,神色如常。
晚上八点半,沉兆洪终于回家。
他最近忙得很,屯门那块地最后还是批给了黎镇华,要从他手里分口汤喝,又不想太低头,谈得格外辛苦。
换鞋的时候他习惯性问了句:“囡囡今晚有回来吗?”
“小姐前两天刚回来过一趟。”
“嗯。”
“少爷刚刚回来不久,去了房间。”
沉兆洪“哦”了一声,才想起自己新多了个儿子。
他对这个儿子还算满意——安静,听话,肯学,也不会耍滑头。
就是太沉了些,像什么都压在心底,没个孩子的样子。
不过也好,省心。
他脱下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扔,点上烟,刚抽一口,忽然想起那天从司机口中听来的事——湾仔那边好像出过点事,牵扯到了安仔。
他打了个电话给昌叔:“前几天湾仔有人闹事,你知道吗?”
“是义安那边的几个小后生,看到安仔一个人想弄点钱。”昌叔语气自然,显然早有准备,“大小姐找张医生看过,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沉兆洪沉默了一会。
“是囡囡把人送回来的?”
“是的。”
“医生说没事?”
“是。”
“嗯。”沉兆洪吐了口烟,把烟头摁灭,没再多问。
他不是没起疑。但孩子自己不主动说,他也不想追问。况且女儿插手了,那就不会有大问题。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孩子最擅长的就是隐忍。
那种从小吃苦的孩子,吃亏了不会跟人喊疼,而是先想着怎么挺过去,不让人看出破绽。
这种人,不用教,只需要时间。
那孩子在进社团也有几年时间了,他问过陈炳雄和阿光,都说他脑子好,能干事。
挂了电话,他又点一支烟,随后拨通另一个号码。
“湾仔那边最近是不是又在换人?”
“嗯,有点动静。”
“挑个稳的,我过几天给你送个人过去,你把之前那批文书活分一部分给他。”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太明显。”
电话那头应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靠回椅背,手指无声地敲着扶手,眼中微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