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2)

千罪宫中的石桌前青瀛撑着身子倒了杯薄酒,嬉笑道,“小隙儿,这是你我第一次过凡界的中秋节,今夜你可要陪我大醉一场!否则我才……”他低声嘟囔,“不帮你呢。”

云隙收回久久凝望那扇紧闭的宫门的目光,方乔儿为他添了些热茶,他低声道谢,眼风扫过蹲坐在殿檐前台阶上的两只影子,绪卿蹲在阿团跟前帮他捧着盘子,阿团小心翼翼的啃着一只海椒泡凤爪,一边啃一边发出满意的叽叽声。

青瀛似醉非醉的将酒杯抵在唇边,“不追出去看看?皇帝可算大度,让我等仙妖在此饮酒作乐,自己身单影只守在门外。”

云隙仰头喝下那盅酒,垂着眸子看不清里头的神色,只是站了起来,抬眸淡淡凝视那轮明月,问道,“还~有~什~么~吟~诵~秋~月~的~诗~句~?”

“你是想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还是想要‘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青瀛趴在手臂上问,“我是不是多嘴了,不该告诉你这些?你若是不愿意这件事,就去向人家说个明白,还过失就还过失,莫要多些幺蛾子,而你若是愿意呢……”

云隙扭过头看着他,青瀛放低了声音,丢嘴里一粒酸梅果子,嘎嘣嘎嘣连果核都咽了下去,“你若是愿意,我就劝你莫要愿意,毕竟他是人,你是妖,将来还有可能是仙,你与阿团不同,阿团是那木头拿错的一段渊源,经年过后他可助阿团修炼成仙,而你嘛,我曾向你说过,我那渊源宫中寻不到你的渊源,恐怕是往那浩渺深处藏了,不过我倒是能大致推算出来,你与凡人可未有过深的纠葛,你可知我说的是何意?”

“不~想~知~道~。”

“唉,你这小蜗牛越来越不可爱了。”

云隙为自己斟了杯酒仰头喝下,抬手摘掉眉心坠握在手里,望着那束墨色束绳,向来月白风清的一双眼如今掺了几许朦胧的雾色,云隙犹豫半晌,不是不明白青瀛的意思,他说的这般通彻,又一眼就看出他与牧单的牵扯,而自己竟然直到被他昨日一语道出后才灵台清明,这让云隙懊恼的厉害。

崇虚过去总说他聪慧至极,事事看的甚是轻薄,除了吃花此事外再也没有能让他一心执着的事或人,云隙虽没读过几本佛心禅语,但在佛家常讲的‘舍得’上颇有几分大彻大悟的灵性,深谙舍与不舍之道。

当年崇虚正是看中了云隙这般云淡风轻的性子,才一心一意将他从释尊的手中要了回来,更甚是后来在妖神钦封被奎避恶兽障气入体后封印钦封一事上帮了大忙,眼睁睁望着钦封被封在青西海下时也没觉得几分伤心难过,自认为更没有他师父所说的强忍欢笑,背人掩泪,顶多是不声不响取了坛他师父酿的如梦醉痛饮了一番,睡了个些时日罢了。

哪有如今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知晓牧单就站在门外等候他时来的涩意深沉。

男欢女爱这种事云隙活了一把年纪,该看的看了个遍,该知道的也是分毫不差,往昔他瞧着妖界人界劳什子痴男怨女的情仇爱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世间有灵性之物都可能要走上一遭的事,他并非冷情冷性,否则不会看小刺猬可怜带他离开伤心之地,又怕他蠢笨,遇上什么负心之人,才在发现绪卿与阿团有关系时便急急将绪卿逼了出来。

可别人别妖别仙的事他都能看得明白,就是不知为何当他听青瀛口中道的那句‘皇帝看上你了’后整夜辗转反侧,在他那小背壳里来来回回翻转了一夜,生生没有睡着。

白日里问青瀛要了张混淆咒都只能委托阿团去送上一趟,他也知晓今日皇帝去看了牧隐,那人生着副短命鬼的模样,本就是活不长久的,却没料到,活不长久就活不长久,早日轮回还能下一世投个好人家,却没想到刚好就选择在今日撑不下去了。

云隙哀怨起来,这人怎么连死都不找个好时辰,他这样想着,出声问青瀛要了两张往生符咒。

青瀛往嘴里欢快的丢炒好的黄豆,自他上天之后就很少再吃谷类了,“我听你说这牧隐就是给皇帝下三鬼煞魂阵的人,这等恩将仇报之人死了便死了,你何必这般上心,还管他往生不往生?”他咯嘣咬碎黄豆咽下,笑眯眯道,“小隙儿来给本仙讲讲你这是何意啊?”

云隙撅嘴瞪着他,从青瀛手中捏了个黄豆塞进口中嚼了半天,最后又皱着眉囫囵一个全吐了出来,不情不愿道,“他~死~后~,单~儿~就~只~剩~一~个~人~了~。”

就算最后那个糟心,也总好过没有家人的强。他们妖仙不讲究这个,可凡人不一样,对血脉这种事看的很紧,父皇王叔都因他而死,王叔又只留下这一个后人,却为了杀牧单而自掘了死路。

云隙可怜的不是牧隐,而是那自小便隐忍乖顺的牧单,他是想求得往生咒让牧隐早死早托生,也让牧单心中好受一些。

“咯嘣,那不打紧,他这身上的三鬼煞魂阵也抗不了多久,我等不帮忙,他就一个人都不剩了,一家人欢欢喜喜都做了鬼,还——哎哟!”青瀛捂着脑袋,心塞的在心里哀怨,真是蜗大不中留,嫁出去的蜗,泼出去的水,转眼可就不认自家人了。

云隙要了往生咒塞进怀里,此时已夜色过半,月上柳稍,千罪宫中银辉倾斜满桌,他催促青瀛吃的快些,没事就收拾睡去,他还等着过两日刑审余卓的结果。

青瀛叹着气把最后的稻谷倒进嘴里,云隙见他吃的这般多,忍不住道,“凡~人~说~,谷~类~吃~多~了~会~放~屁~。”

青瀛,“……”

你才会放屁!青瀛惊恐的瞧着他,“云隙,你怎的能说出这般粗鄙的话!”

云隙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朝卧房中走去,淡淡道,“话~粗~理~不~粗~”

的确会放屁。

青瀛追他的房门前,在云隙合上屋门的前一刻将自己的脚夹了进去,他嘶的一声假装要疼死,可怜兮兮道,“小隙儿,你对鬼刹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隙敛眸,“我~不~知~道~”一听青瀛又要说话,抬眼道,“我~需~想~想~。”

青瀛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你可要仔细想想,本仙可劝你莫要愿意,他毕竟是凡——哎!”

眼前紧闭的房间被多加了一个消音决,青瀛摸摸鼻子,心道这小蜗牛脾气还是这么倔。

第44章 孤爱慕你

牧隐被埋在离文白山不远的地宫中, 对外只说是生病暴毙而亡, 民间对牧隐知晓的不多, 大概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云隙知道牧单在宗庙神龛前跪着此事时已经过了两日, 肃穆沉静的王宫中仅有一处为牧隐披了白绫绸布, 那一处牧廷耀曾住了三年。牧单对牧隐的好全来自对牧廷耀的亏欠, 亏欠这个傻子在他最艰苦的六年来的悉心照料, 欠他一个永远不能在实现的承诺。

云隙觉得有时候牧单同他一般固执,就好比他以为牧廷耀对牧单的好是出于本心和长辈的疼惜, 并非是为了而后的皇位, 可牧单却一心一意想帮傻子王叔实现当一当皇帝的夙愿。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 云隙掰着触角数, 总要当心被谋杀行刺, 全国上上下下所有的事皇帝都要管,每日都有批阅不完的奏折和见不完的臣子。

阿团坐在他身边跟他掰着小爪也数, 当皇帝自然是好的, 全天下的人都怕他,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穿的, 想要什么只需要派人去做就好了, 好处是有很多的。

云隙瞥了瞥阿团软软的腹部,抖着触角问, “你~是~不~是~又~胖~了~?”

阿团哭丧着脸捏着自己的小尾巴,“公子,上仙大人日日催促阿团吃东西, 您能不能帮我向他说一说,放过阿团?”

“你~不~喜~欢~他~?”云隙问,眼波一转,朝殿外绕上一圈回到阿团的小刺上,“好~吃~的~也~不~喜~欢~了~?”

阿团垂下黑豆小眼,两只小爪捏在一起,轻轻说,“不敢喜欢了。”

他就是受了栗子糕的引诱差点害了公子,又怎敢再去贪吃呢,如今他只想跟在公子身旁,公子说什么便去做什么,当好小徒弟和侍从的身份就好了。

云隙化成人形用手指拨着阿团的小刺,戳着他软软的肚皮,慢悠悠道,“阿~团~不~能~永~远~都~跟~着~我~,总~归~是~要~给~阿~团~寻~个~好~人~家~的~。”

现在那位黑脸的木头上仙就看起来不错,如果有幸的话,还能再抱上一窝小刺猬,想来也算是美满。

阿团垂着眼想了半晌,揪住云隙的衣角,站起来犹豫道,“公子,阿团能再见一次他吗。”

云隙知道他说的是谁,眼睛一转,落在半掩着的屋门上,意味深长的嗯了下,“青~瀛~上~仙~过~两~天~会~去~,你~且~跟~着~吧~。”

阴冷的宗庙中几缕寒烟袅袅上升,神龛上供着的牌位漆红如墨,冰凉如初,牧单向牧廷耀磕了三个头请罪,是他未教好牧隐,让隐儿自酿苦果害死了自己,他将额头抵着冷硬的青石砖,从心里蔓延出无穷的苦涩和落寞,这是第二十二个中秋之夜,可他的这一世从五岁起就再也没圆满过了。

牧单猜想自己上辈子定然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今生才落得个如此众叛亲离的凄惨下落。

他摘了脸上的面具,碰触脸上狰狞骇人的伤疤,长久未见天日的左眸因突然见了光而有些不大适应,刺痛的眯起眼睛,淌下一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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