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裴楠掩饰住尴尬,有些心绪不宁地站起身时,他听见郑书昀说:“没有。”
他回过头,不明所以地望向端坐在沙发上的郑书昀,又听对方缓缓开口:“没有看不上你。”
裴楠原本还有些局促,此时毫无防备地被郑书昀出言击中,心口缓慢流淌的思绪瞬间畅通起来,叉着腰果断反驳道:“骗谁呢,你当时别说搭理我了,就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我,这不是看不上是什么?能不能敢作敢当一点?”
随着裴楠的话音簌簌落下,郑书昀眉心微蹙,薄唇却稍稍抿了起来。
十五年前再见裴楠,那日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突然的,他没料想过自己的人生竟会出现如此美好的巧合——母亲说的邻居小孩,就是他在国外想了近五年的人。
听到裴楠喊他“书昀哥哥”的时候,他以为对方也记起他了,直到对上裴楠好奇打量的神色后,他才明白那只是一个在家长引导下的普通招呼。
从紧张到期待,最后化作失望,短短几分钟内杂糅而成的情绪,在此后的岁月里每每被回想起来,都分外清晰。
郑书昀喉结滚动了几下,淡淡道:“这是我针对你刚才提问的回答,信不信由你。”
裴楠正要说什么,肚子突然叫了一下。
他今晚出去喝酒时只吃了点酒吧的小吃垫肚子,几个小时过去,摄入的那点能量早就消失殆尽。
十分钟后,裴楠当着郑书昀的面,以迅雷之势啃完了一袋对方递给他的面包。
“见笑。”裴楠用力吞下最后一口,望着不远处帮他倒水的郑书昀,“不过我可能真的有点饿晕了,回来的时候还幻觉有人跟踪我。”
郑书昀闻言,握杯的动作一顿,转头道:“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神色忽然说不出的紧绷。
第二天,郑书昀烧退了,也不再咳嗽,两人如最初约定好的那样一同早起上班。
许是为了保暖,郑书昀在西装外套内搭了件面料硬挺的马甲,腕间戴着璀璨的名表,步伐干净利落,举手投足像个英伦贵族,丝毫没有昨日的病态沉郁。
去车库的路上,裴楠落在后面半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郑书昀,以视线为笔,勾勒出那挺拔的身姿,接收到对方回望过来的目光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单手插兜,挑起眉梢走到副驾旁,亲手拉开车门,对面前的男人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郑先生,请上车。”
到达商业园区后,裴楠先将车开至律所门口,然后继续驾车去往几百米处的画室,下了班再去接郑书昀。
接下来的好几日皆是如此。
这天早上,在综合楼的停车场,裴楠刚下车就遇到了乔唯。
乔唯盯着裴楠身边的迈巴赫好久,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小裴老板这几天怎么都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你那个司机呢?”
裴楠澄清道:“那个人不是我司机。”
乔唯似乎是无法理解,又问:“不是司机是什么?”
“是我的……嗯,朋友。”第一次正式说出这两个字,裴楠还有点不大适应,转而又道,“上次你们还一起喝过酒,你还记得吧,他是个律师。”
“是吗?”乔唯同裴楠并肩往车库出口走去,闲聊般侧头看向他,“如果对方只是把你当做朋友的话,不至于每天风雨无阻定时定点接送你吧,律师不是通常都很忙吗?”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电梯门口。
四周都是赶来上班的人,喧闹嘈杂,裴楠被吵得心不在焉,一时没弄明白乔唯话里的意味。
他站在一堆上班族中间抬手摁了下电梯开关,问:“不是朋友是什么?”
乔唯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莫名想起一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乔唯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科普般的正常语气,但眼神却微微眯紧,声线也骤然放轻,好似别有它意。
但比起乔唯的态度,裴楠更在意的,是这句话本身。
下午时分,一场庭审结束,法官宣布退庭后,郑书昀整理好资料,陪同当事人完签字,便离开法庭,穿过走廊时,一个形若枯槁的女人坐在公共椅上啜泣,用哀怨的眼神看向他。
女人身边站着个民工打扮却面相精明的男人,待郑书昀路过的瞬间,忽然表情极度不善地朝他走了过来。
跟在郑书昀身旁的助理小何立刻拦住气势汹汹的男人,劝道:“刘先生,如果您不服接下来的判决,可以在规定期限内提起上诉,但我建议您和您的家人目前还是把伤患的治疗放在第一位,接受平海建筑的捐助……”
郑书昀并未因为突发状况逗留,率先离开法院,径直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抬手扯松领带,对着窗边点了根烟。
他夹着烟,和人讲了几分钟工作电话,挂断后,下意识点开了裴楠的微信聊天框,拇指却悬在键盘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刚才还在法庭上出言利落一针见血的大律师,此刻却突然词穷。
然而下一秒,屏幕左侧却突然跳出一段话:「我这会儿还在谈合作,甲方聊嗨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你今天可以浅浅加个班,等我晚点来接你。」
郑书昀顿了顿,回复了一个“好”后,又将这段话反复看了三遍。
大概因为是裴楠的缘故,对方发过来的黑色方块字都透露着令人心怡的可爱。
郑书昀绷了几个小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唇角露出浅淡的笑意。
而小何终于摆脱原告纠缠,坐进车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郑书昀脸色明明有些疲惫,眼中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和,再联想到律所那些关于郑律有女朋友的八卦,小何心有戚戚焉——
再高不可攀的男人,一旦陷入爱情,也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裴楠结束和甲方的交谈后,驱车赶往郑书昀的律所,路上给郑书昀去了个电话,见无人接听,心说对方八成是沉迷工作,便到了地方后下车亲自去接人。
然而刚一踏进律所,他就看到门口的中央区域聚了好几个人,一个穿着胶鞋和工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中间大吼大叫,说律师为了赚建筑公司的黑心钱,暗箱操作,让受工伤的工人背负全责,简直和杀人犯无异,而被他指着骂的那个黑心律师,正是郑书昀。
郑书昀仍是无波无澜的表情,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道:“今天在法院,我的助理应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要延误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