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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以后,大家纷纷摘了工牌,打卡回家。

颜乔鼓起勇气问了几个动作稍慢的同事,得到的回复非常一致,都是拒绝。

单身的女同事被家里人安排了相亲,已婚的女同事要去接孩子。

单身的男同事约了兄弟喝酒泡吧,有主的男同事怕帮了她另一半误会。

暮色四合,天际的晚霞像晕染出的水彩画,落日是金色的,橘调从落日边缘蔓延开,由浓至淡。飞机划破长空,留下一道纯白的尾迹。

颜乔心急如焚却孤立无援,极度焦灼之下整个人反倒像被放空了似的,漫无目的地站在公司大门口发了会儿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

“你在等谁?”

颜乔回头,看见了之前被她气得脸色铁青的孔峙。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能叱咤风云不是没有原因的,连生气后的调节能力都比普通人强得多。当时被她顶撞的时候连呼吸都急促了,这才多长时间,见到她这个忤逆的下属,已经能做到不将喜怒形于色了。

颜乔一五一十地说:“等一个有车的人。”

“别等了,上我车。”

“您不问我借车做什么吗?我不只是想回家。”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

她要是有别的选择,就不会在这里滞留这么长时间了。

孔峙请的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除了和关系好的朋友聚会他会自己开车,其他情况都会把方向盘交给司机。

即便他们现在要去的是她的私人场域,他也没有支走司机。

可能是她没有资格让孔峙亲自开车吧。

以前跟随孔峙外出的时候,就算孔峙没有必要和她产生交流,也会主动问两句可答可不答的话打破僵持的气氛,缓解她强烈的拘束感。

但是这次,他没有这么做,威严地保持着沉默。

别看她现在如此忌惮孔峙,曾经一度自信到狂妄。

因为骄傲自满,她在无意中树了很多敌,成了嫉妒她的人的眼中钉,以至于家人生病的时候,身边都是拍手称快,落井下石等着看她笑话的,没人肯出资帮她。

因为骄傲自满,她一心想在读书的时候就在学术领域超越导师,力争项目的署名权,到头来连和同龄人一起正常毕业都做不到。

因为骄傲自满,她总觉得接到大项目了不起,能凭一己之力偿清她叔叔都还不起的债务,在叔叔的撺掇下自己出面借了那么多钱,没想到导师独吞了项目分红,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给别人做了嫁衣。

她的棱角就是这么一点点被磨平的。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从今往后害怕权势,害怕小人,害怕强者的侵占,害怕熟人的诓骗,害怕世人的蒙昧,害怕置身陌生的环境,害怕麻木不仁的言语,害怕难以揣摩的人心。

她开始自我怀疑,开始自责反省,开始放低姿态取悦讨好,开始顺从世俗且显然错误的规则。

最最可悲的是,她一旦像今天这样企图反抗,不久就会为反抗时的冲动后悔。

可过来人都说,这是好事。

尽管被婶婶霸占居所的经历不堪回首,依然不能磨灭颜乔心中珍藏的童年回忆。

斑驳的墙壁被密布的爬山虎遮盖了细小的裂痕,靠上的枝叶枯卷变红,但在颜乔眼里并不萧瑟。

“麻烦您在车上稍等片刻。”颜乔对孔峙说。

由于报了地址后,她和孔峙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所以孔峙并不知道她来这做什么的,没有吭声,任由她独自下了车。

不论什么季节,花总是要开的,姹紫嫣红的月季和洋桔梗越过镂空的铁栅栏绚烂盛放,清香盈逸在晚风里,扑鼻而来。

墙上的门铃磨损严重,电池内的电解质流出,金属片上沾上了斑斑点点的锈渍。

一看就是坏的。

铁门年久失修,也没上锁,轻轻一碰就“吱呀”打开,轴体同样锈坏了,风吹不动,只有人能推开。

颜乔本想叫人,但那声“婶婶”她实在喊不出口,直呼其名又有点撒泼的意味,于是直接进了院子。

到了旧宅门口,她抬手叩了叩门,门不一会儿就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盆洗过脏抹布的冷水。

颜乔猝不及防地被浇成了落汤鸡,狼狈地翕动着皲裂的丹唇,寒凉穿过濡湿的衣衫浸入肌骨。

她婶婶丧着一张蜡黄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是你要往我泼出的水上撞,怨不得我。老太太的东西全在杂物间里,你自己搬,别指望我搭手。还是那句话,不拿走,明天就见不到了。”

颜乔浑身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终究没忍住,问出了横亘在心中数年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恨我总要有个缘由,能不能让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婶婶突然激动,发疯了一样拽住她的前襟,深陷的双目骤然凸起,声嘶力竭地说,“那年海城发洪水,消防队的都搜到我们了,老太太说你们一家人被困住了,你才一岁,让消防员先去救你们一家人。当时我挺着大肚子,腹痛难忍,痛到昏厥,连消防员来了都不知道,就因为老太太一句话,怀了三个月的孩子说没就没,泡了八个小时的凉水,再也没有生育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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