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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炸的时候,秋秋把我推开了,当我醒来,就发现他,就发现、发现他躺在那里,身上都是血,”喻辰宿双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他在叙述的过程中始终低着头,不敢面对雪落秋家人的目光,“最开始我以为他的腿是被压住了,想把液压瓶抬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腿是没有了。后面、后面我带他转移到医疗队的帐篷,我出去找通讯器,回来的时候,方、方……秋秋的舅舅带人来接秋秋,我就跟了上来……”
除了方巡那里卡了壳,喻辰宿的最后一段话语速越来越快,就好像恐惧再一次盯上了他,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摆脱这些东西,所以越说越快,几乎是话赶话地结束了他的叙述。
似是完成任务一般,他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干涩发痛的双眼。
一直站在窗台边沉着脸的方巡只丢下一句“知道了”,就离开了这间气氛压抑的屋子。
喻辰宿打算查看一下二老的神情,但他得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回想起前几日他们对自己的照顾,他实在羞愧不已,这本应该是他肩负起责任照顾二老的时候,他却还需要明明比他更伤心的二老来照顾——他不想再让雪落秋的父母在这种极度悲伤的情况下还要分出精力来担心自己了。况且手术的结果还是未知数,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必须要有能挺身而出承担一切的能力。
他已经对不起雪落秋了,他不能放任自己破罐子破摔,他得补救。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先前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他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状态,就好像雪落秋只是还没有赶回来,很快他们就能一家团圆,坐在饭桌上聊天了一样。除了他脸上挂起的笑容,任谁都能看出一丝勉强。
“爸,妈。”喻辰宿有些艰难地从发痛的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秋秋的事,我会负责的。”
方知意望着眼前的孩子,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她和雪上江是通情达理的人,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可能多少会有些怪喻辰宿,可雪落秋的性格他们再了解不过,如今的局面也并不是喻辰宿一个人造成的。尤其是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会这么做的才是雪落秋,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喻辰宿,那他们必定会更加焦心,也更加生气。
其实前一天晚上睡觉前,雪上江就主动跟方知意提起,要怎么开导开导喻辰宿。
相比方知意,雪上江其实是个心很大的人,有章谊的保证之后,他就像是认定了雪落秋不会出问题一样,放心的该干啥干啥了。
雪上江说,小喻这孩子是个好孩子,秋秋变成现在这样责任也不完全在他,但是看他每天状态都不太对劲,他们做父母的也不能不管,要实在不行,就让他跟自己种地去……
这老头在庄园里闲不住,干脆在花园里挖了一片地,准备种点菜……
“小喻,跟着你爸下去翻翻土,种点菜吧。”方知意笑眯眯地对面色凝重的青年说到。
“诶?”整间屋子的气氛一下从刚刚的沉重低迷转向了温馨快活,喻辰宿彻底呆住了,他脸上凝重的表情还僵在那,他老丈人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外拽了。
一直到雪上江拉着他来到了光秃秃的园子里,他才反应过来老丈人是真的带他来种地的。
可是他刚刚说了那些话,雪落秋的父母听完之后都不生气的吗?为什么不责怪他……
“你要这么拿,对,这样,不这么拿你明天手腕就不能要了。”雪上江胶鞋一换,袖子一挽,拿上犁,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农民大伯形象。
喻辰宿没有接触过农业行业,他对农民的印象还停留在历史书籍和影视作品里的人物形象上。而且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人力耕地几乎是见不到的,他一直以为雪上江就是个商人,却没想到他干起农活来却十分老练。
“爸……”喻辰宿握着手中的犁,望着前方弯着腰吭哧吭哧刨土的老丈人,积攒在胸口的悔恨、抑郁、愧疚等情绪错杂在一起,令他脑袋发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知道雪落秋的父母也极力在他面前表现出开朗乐观的一面,好让他不要再陷入极度自责的状态中去——方知意对他的引导和治疗他其实有印象,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钻进牛角尖,之后他的负面情绪就会更上一层楼。
他也尝试着用以前的办法解救自己,可这一次,内心的那个自己仿佛被困在了摇摇欲坠的高塔之上,清醒的自己除了看着高塔倒下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不行,但是……
“小喻,小喻?别发呆呀,落日之前起码要干完一半,嗯?”雪上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犁完了这一列地,此刻拖着满是泥土的犁回到了喻辰宿身边。他似乎并没有发觉到异样,只觉得喻辰宿是在发呆偷懒,便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像个督促即将从他手中接过家产的不学无术的儿子的老父亲,严厉又温和地指导发愣的小年轻如何干活。
一声声呼唤将喻辰宿从梦魇中拉扯回来,
', ' ')('他睁开眼,发现这里并不是那个荒凉之地,面前也没有耸立的高塔。这里是植物繁盛、鸟语虫鸣的后花园,面前唯一的人是他的老丈人,而老丈人正在紧张地教他如何犁地。
喻辰宿回头望向身后的建筑,三楼那片明净的玻璃窗后站着的中年妇人朝他投来慈爱、鼓励的目光,并向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这一刻,在喻辰宿的眼中,这个世界的一切才正常地运作起来,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处现实,他还活着。
身旁的年轻人一句话也没说,忽然动了起来,吓了雪上江一大跳。他还在发愁要怎么调动起他儿媳的积极性呢,结果好家伙,这小伙扛起工具就干,吭哧吭哧比他还卖力,刨得泥土、残枝乱飞。
雪上江在嘴边犹豫了几秒的话,最后还是吞了下去。
儿媳妇动起来的那一刻,雪上江能感觉到他就像是挣脱了什么枷锁一样,放任自己自由地去行动,一切全凭本能的那种。
这样也好,雪上江想,儿媳妇总算是打开了一部分心结,也算是迈进了一步,总比之前闭塞自己不肯交流的时候强。
当然,他的笑容戛然而止到他看见他儿媳刨过的地。要怎么形容他的愤怒才最为贴切呢……算了,小伙子能把情绪泄出来就不错了,白干就白干吧……雪上江老同志感慨着,默默跟在年轻同志的身后,把他白干过的地再好好犁一遍。
到日暮时分,今天的任务居然如约完成了。
雪上江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把目光投向躺在新翻出的湿润泥土上的儿媳,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一时间感慨万千。
然后这个时候,爷俩的肚子同时叫了起来。
喻辰宿还正在伸懒腰,结果肚子发出的咕咕声震耳欲聋,他一时间有点尴尬。不过好在老丈人十分善解人意,朝他招了招手,喊他吃饭去。
黄昏的日光朦朦胧胧,却有着最绚丽的色彩。虫鸣刺耳,燥热消散,金色的树叶微微颤动,被染成紫金色的建筑里偶尔会有人影在玻璃窗后晃动。
喻辰宿跟在老丈人身后,走着走着,眼前就只剩下了一条路,而身前的男人的背影,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刚还在同他一起犁地的雪上江。
四周转瞬间安静了下来,喻辰宿只是走着,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盯着前方那个背影,那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些头皮发麻。男人的背影慢慢停止了变化,最终定格在蓝灰衬衫、黑西马甲上,而那背影远比他想象中更加高大。他似乎变成了孩子的视角,步履蹒跚地跟在男人的身后。
催促着他迈动脚步的不仅仅是凭空出现的饭菜香味,还有不知何时起,前方男人裤腰带上系着的钥匙串碰撞的声音,那些个钥匙欢快地打着节拍,催促他合上男人的步伐。
一台眼就能望到的白色建筑物门口站着一名身穿大红色围裙的女人,她甜美地笑着挥手,半弯下腰呼唤他的名字,似是要他快些扑进自己的怀抱。
与此同时,身前的男人似乎嘀咕了句什么,喻辰宿没能听清,但他猜得到大概是这爱缩水的也太快了之类抱怨的话。
他偷偷地勾嘴角,加快了步伐,暗暗在心底较劲,要超过面前的男人,先一步抵达家门口。
然而在他终于超过步伐时紧时慢的男人之后,他惊恐地发现前方竟是一片黑暗,仿佛他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他惊慌地抬头去找母亲的身影,可面前也是一片黑暗,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身后,因为那串悦耳的叮铃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下一秒,他的世界再次塌陷。
直到感受到脑袋砸到地上的那一下剧痛之前,喻辰宿都还认为母亲是在家门口等六岁的他回家吃饭,而他却在跟下班回家的父亲比赛谁走得快。
最后自然是他赢了,可当他高兴地冲到家门口,却发现台阶上空空如也,他的面前没有母亲,扭过头,他的身后也没有父亲。
没有人等他回家,没有人放下身段陪他较劲,没有人爱他,没有。
丧家之犬好歹还曾有过家,他什么都没有。
雪上江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儿媳突然跑了起来,直直冲向房门后,被脚下的台阶绊倒。年轻人跑起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反应,喻辰宿已经咚地一声砸在了台阶上。
他原想年轻人身强体壮,摔一下也没有大碍,但哪曾想,喻辰宿那么大个小伙子,摔倒之后,竟然久久地没有起来的动作,就那样僵直地挺在地板上,丝毫不动弹。要不是那双无神的双眼渐渐淌出泪来,他都要担心自己的儿媳是不是突发了什么疾病。
雪上江心说不好,赶紧冲上去想要扶起喻辰宿,同时大声呼喊方知意的名字,希望自己的爱人就在附近,赶紧过来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
但喻辰宿并不配合,他在被雪上江触碰过后,像是被电到了一般弹了一下,随后立刻蜷缩成了一团。
怎么说呢,那种像是被丢弃了才会抱起膝盖蜷缩起来的动作,如果由大人来做应该是非常有违和感的,可喻辰宿连颤
', ' ')('抖都是无助的,更不要说他的神情。
一时间雪上江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抛妻弃子的人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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