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空青同穆云安的视线对上,哂笑道:“今日之后,难听话必是有的。只是究竟是谁的难听话,就未可知了。”
穆云安闻此言,便知穆空青心中有数,当下微微颔首,带上还欲聒噪些什么的穆云平,向着丙班的课室去了。
乙班的年末考校便同正式的科考无甚差别。
有帖经、墨义、四书文、骈文、制帖诗五项。
前一年新入乙班的学子,大多是连五经都未学完的,自然没法考过。
可穆空青却是个异类。
帖经墨义这类纯看记忆力的题,在他眼中便如同送分一般。
四书文与骈文更是这些时日来,周秀才同他所讲的重点。
若是他此时处在考场上,那水平兴许还差写火候。
但同乙班的同窗比起来,穆空青依然是毫不逊色了。
至于制帖诗。
炎朝文人重名,诗词一道是扬名的手段之一,自然也颇受文人追捧。
可先前便提过,周秀才这私塾,要的便是功名二字。
无论是夫子所教,还是学生所学,都当以科举为重。
制帖诗在科举中所占比重极小,周秀才自然也不会费大心思去教,向来都只求个工整中庸罢了。
所以,穆空青的诗虽然通篇都刻着匠气二字,可好歹是占了前世饱读经典诗词的便宜,放在这私塾中,也算说得过去。
要知道在清溪县这般文风不盛的地方,十来岁的学子能粗浅学完四书五经,便已经能赞上一句聪慧了,哪儿还有时间去读名家诗词。
周秀才一向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今日之后,私塾便要停课。
直到十五之后方才重新开课。
他们上午完成考校,周秀才下午便当堂批阅。
一张张答卷从周秀才手上过,都是看上几眼后,便直接用墨笔划出错处,而后道“过”与“不过”。
若是偶尔遇上写得太过离谱的,周秀才还会直接给人兜头一阵好骂。
这场景,当真比穆空青前世高考查分都要刺激些。
而此时的课室里,自然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穆空青的卷子不知怎的,被压在了最下头。
周秀才对着他的卷子沉吟片刻后,在答卷上划下了一个圈。
“穆空青。”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个身影。
穆空青听到自己姓名,起身上前,一礼过后,接过自己的答卷。
待听到周秀才说出那个“过”字时,整个乙班的课室中,都有了些许躁动。
这小子半途升入乙班,还叫夫子看中,收入门下,已经足够招眼了。
现下他考校又过了,这岂不是说,他在乙班还未待上半年,便又要升入甲班了?
这叫他们这些在乙班待了好几年的人,心中怎能过意得去?
有个青衣学子当下便有些失控,直接嚷出了一句:“我不服!”
周秀才抬眼望去,平静地问道:“不服什么?”
那学子在乙班已经读了五年,方才又被判了不过。
这便意味着,他已然注定要离开私塾,另寻别处求学了。
可旁的私塾又怎会愿意收下被劝退的学子呢?那不就明摆着地说,我家私塾不如周家吗?
哪怕这是众人心中默认的,也不会有人愿意将其摆到明面上来,叫人笑话。
青衣学子方才那一声叫出,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悔意。
虽说这清溪县中怕是没有私塾愿意收他了,可他若愿意离得再远些,也未必找不到求学之地。
若是因着一时激愤得罪了夫子,被扣上个不尊师长的帽子,那才是前途断绝。
可再看看穆空青那稚气未脱的模样,心中到底还是不忿。
青衣学子咬咬牙,起身冲周秀才行了一礼,话说出口时,却不是方才的那般说辞。
“夫子见谅。学生自知学问不精,日后怕是无福再受夫子教导。眼见穆兄惊才绝艳,学生亦是心生敬仰。”
那青衣学子名叫王启敬,这番话语间,已经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
他在提及穆空青时,不仅尊称了一句“穆兄”,甚至还不忘朝他的方向拱了拱手,后才继续道:“学生想着,今日已是学生在私塾中的最后一日,想求夫子允学生一观穆兄的答卷,日后也好激励己身。”
这话说得漂亮。
可说的再漂亮,话中隐含的意思也是同一个。
我不信他穆空青能在一年之内从丙班升入甲班。我要看他的答卷。
甚至再深究一些,亦有暗指周秀才判卷不公的意思。
周秀才倒是不恼,只望向的穆空青的方向,问了他一句:“你意下如何?”
穆空青也清楚,今日这话若是不说清楚了,后头怕是还有数不清的酸言酸语等着他。
他平日里倒是不在意这些,可也不想凭空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周秀才的名声。
旁的不提,只这半年来,周秀才对他这个弟子,可以称得上尽心竭力了。
穆空青自然不能允许有这等谣言传出。
穆空青半点犹豫也无,直接便起身应道:“王兄谬赞,空青愧不敢当。若王兄不嫌弃,空青自是不介意的。”
王启敬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