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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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初员软磨硬泡一会儿,嬷嬷才终于答应,差了丫鬟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丫鬟出来,小声说:“少爷说这趟来木沧县,就是为了拜师,赶紧请初员先生进去。”

嬷嬷只能放行。

丫鬟带乔初员去的是书房,甫一进屋,乔初员头都没敢抬,便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着脑袋:“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少爷责罚。”

乔影正在桌案前写字,他今年十四,身高、面容已经稍微长开,在满屋烛火映衬下,只觉得面观如玉,身型颀长。

闻言,他只是淡淡敛眉,继续写完这张字。

丫鬟在他打算搁笔的时候,一个为他搁笔,一个端着温水,另一个捧着布巾,伺候他洗手。

乔初员依然没敢抬头,只是能根据屋内的声音还有地上的影子判断一二。

他其实才跟乔家这位小少爷几个月,只听说乔家有一少年郎,从小是金堆玉砌长大的,身边伺候的丫鬟仆从基本上从不少于三十人。这不,方才外院就见了三十多人,内院的仆从估计也不会少。

乔初员以前是乔家外派的随从,因相貌和善,办事利索,心眼儿多,被乔家老爷派来跟在乔影身边,为他办事。

乔初员此前在京城特意打听过乔家公子乔影的事迹,流传度广的都是一些……说他脾气差、骄横顽劣的事迹。

比如,曾经在流觞曲水诗文宴会上,甩了长公主家嫡子一鞭,现在那位小公爷在路上见到乔家的轿子或者马车,都绕路走;还有就是听说他当面讥讽忠勤伯家嫡长子箭术奇差无比,有一句话在京城流传至今——“没箭术,就长点脑子吧,被人当弱智一样夸,还觉得自己箭术天下第一。”

乔初员吞了口唾沫,只见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从书案处走来,越走越近。

乔初员的呼吸随着这双靴子的步步逼近而逐渐轻缓, 等到乔影少爷走到他面前,乔初员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他实在太紧张了。

‘找到拜师门路’——是乔家老爷将他分派给乔影少爷后,少爷吩咐他做的第一件事。

可这件事拖延至今, 已然接近两月,他还是……毫无进展。乔初员的心已经完全提在嗓子眼儿,等待少爷降下责罚。

——不知道是鞭笞,还是打板子, 亦或者少爷盛怒之下将他扫地出门。光是想着这些责罚的可能性,乔初员就头皮发麻, 后脊冒汗。

“光是跪着有何用,说说你打听的结果。”声音如清泉撞石,好听至极,不似其他这年岁哥儿声音的阴柔, 反倒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漠然和冷意。

在乔初员面前站定的少年觑了他这幅姿态一眼,便收回目光, 语调不耐。

乔初员不敢抬头, 立刻将自己几次三番与余明函府管家的谈话的事情交代清楚, 不敢有丝毫隐瞒和夸大之词。

“十多年前, 属下曾在绥州与余府管家余枕苗有几面之缘。因此,早在余老刚说自己要告老还乡,收一弟子之时,便私下里联系了余枕苗。”

乔影听到这里, 微微颔首,眉眼中的神色未曾有丝毫变化。毕竟, 他从未指望过乔初员能把事情办成。

其实, 以乔影的身份地位,原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找余府管家来劝说余明函的。

只是……

只是当时余明函老先生在金銮殿上,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自己要告老还乡,抹了陛下的面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虽然开口摘了余明函的乌纱帽,但还是欣赏此人的才华,想要留他一用,可余明函这人倔脾气上来,并不领情。再加上他此前任职为太子太傅,现下被除官后,居然说要回乡重新收一弟子。

太子的老师回乡去收一泥腿子徒弟,这怎能让皇帝不震怒。当场就准了余明函告老还乡的折子,让他赶紧滚。

乔影有一姐姐在宫中位至贵妃,深受陛下宠爱。

乔贵妃知道自家弟弟钦慕余老先生学识,便偷偷探了陛下口风,并且将此话转给乔影——“师承余明函者,一辈子就跟他一起种红薯,不得入朝为官。”

乔影此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就在金砖玉砌中长大,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他仰慕余明函,将他所著的史记翻看了又看,自是非常想拜在余老先生门下,听他教诲。

别人倘若听到皇帝这句话,肯定会立刻打退堂鼓,不再纠结拜师一事。

但乔影思想清奇,很会钻话语漏洞。

他想,别说自己压根就不想入朝为官,单单是朝廷规矩,就不允许哥儿和女子入朝为官,他就是单纯喜欢诗书经义,才想去念书。因此,‘余明函关门弟子’这个位子此事岂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乔影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想要拜师,立刻就去找人牵绳引线。

不过,如同乔影一般胆大之人,在京城显然极为罕见。陛下都让余明函赶紧滚了,大家都担心与余明函牵扯过多会惹得陛下不快,因此,官员们并不敢登门送别余明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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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余明函此前三十年都不曾在京城,京中并无与他私交甚笃之人。乔影这想去拜师,都找不到一个有份量的说客去余老面前推荐。

眼看着余老收拾好行囊,就要启程回绥州,乔影担心错过时机,这才破罐子破摔,听下人说乔初员与余枕苗之间有过一段联系,让乔初员出面办事。

乔影并不指望乔初员出面能办成事,但能多打听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当时,余枕苗听闻此事,不敢完全答应,只是说他回家后尝试着在余老面前美言几句,试探一下余老的意思。当时,试探完后,余枕苗便悄悄与属下传信,说余老只想在绥州收一弟子,不打算在京城久留。”

乔初员顿了顿,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继续说:“少爷诚心拜师,在收到余老口信前,便已经决定来一趟绥州,再加上属下这边没有进展,余枕苗口信一事,此前便未曾向少爷禀告。属下只想着来到绥州后,余老先生便能看到少爷的诚心还有天资,一切定然迎刃而解。可今日属下带着您的拜帖登门,却因为老先生不在家而拒之门外。属下又找了余枕苗,他明显有难言之隐,属下为了打听到更多的消息,邀请余枕苗出门小聚。他这才告诉属下实情——原来,余老对于收徒,早有计划,且不容许任何人插手。”

乔初员说完这么一大段,话锋一转,“不过,分别后,余枕苗追上属下,倒是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余老先生本意并不是要大张旗鼓在县学选拔蒙童。之所以搞得这么沸沸扬扬,是因为京城的消息传递过来,县官与教谕们揣测错了他的意思,才这么安排的。”

乔初员还记得自己出门时腹诽了一下余明函这个糟老头子,赶紧在心底给老先生道个歉。

接下来的这些都是余枕苗收了乔初员的好处,心里过意不去,才悄悄追他下楼,透露给他的。

“余老先生虽然本意不想这么张扬,但县官都将消息公布出去,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知晓了此事,他不好让百姓们觉得自己被蒙骗。因此,余老先生便接了这个幌子,假装确有此事。听余枕苗的意思,余老先生确实是要未曾考过科举的蒙童,却并非坐镇县学,考察蒙童学识。至于具体怎么个考察方法,考察什么,余枕苗也不知道,但他说老先生昨日偷偷离开车队,只身一人回木沧县,应该是自行在计划了什么。”

听了他前面那么多铺垫,总算得了点有用的消息,乔影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大腿,消化着这话中信息。

暮色渐浓,不一会儿书房里人就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个扫洒的哥儿在里面。

按理说,书房这种‘重地’,一般都是乔影的贴身丫鬟打扫。但他这趟出来的着急,并没有携带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文书,再加上大丫鬟们正忙于收拾他的各个行囊,这打扫书房的活计便落在了其他仆从身上。

这俩小仆从平日里只是负责打扫过乔影的院子,从未进过书房,第一回进来,只觉得里面十分肃穆,让人无端紧张。

但当两人打扫一阵子,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渐渐松懈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消息突然叫住另一个,两人脑袋悄悄凑在一起,低声耳语:“你看这一滩,像不像有人跪在这儿的样子?”

另一个哥儿悄悄琢磨一下,甚至还在旁边跪地对比了,他说:“这、这人谁啊,看这么大一滩印子,应该是身体很健壮的人……”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悄悄脸红了一下。

旁边的哥儿一肘子捣向他,突然激动道:“我方才在门口,看到外院的那位管事老爷进来了,你说,是不是他啊?”

“肯定是!咱们内院的丫鬟小厮和婆子可没有这么壮的。”哥儿又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咱们平日在院子里行走,只晓得外院的管事老爷们都是威风八面的,没想到,他们面对咱们少爷……”

“咱们少爷那是什么人,除去上头的那些显贵外,再威风的人见了也得下跪磕头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幸好咱们伺候了少爷,那些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也不会轻易对咱们甩脸色呢。”

弦月逐渐挂上树梢,两个哥儿的声音也悄悄淡下。

翌日一早,何似飞送高成安去私塾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麦家木雕,他昨儿个在书肆看了些关于雕刻的书籍——讲得并不是木雕技艺,而是雕刻好之后呈现出来的样式形态。

这便与‘核舟小记’一样,是文人写出来夸赞木雕形态奇美的。

其中有些木刻形态的描述,与后世何似飞所学的并无二致,虽然书本上没有配插画,但何似飞觉得自己应该能雕刻个八九不离十。

这些便是一会儿他跟麦家木雕掌柜的交谈的资本。

而陈竹因为昨天的衣服还没做完,只能先回去缝衣服,两人在主街岔路口分别。

赵麦掌柜一看到何似飞,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中,他邀请何似飞直接上二楼。

“似飞小公子今日来得早,正好我这里到了些上好的茶叶,一定要赏脸多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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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飞被赵麦掌柜揽着肩膀上楼,并没有注意到小二那快要惊掉下巴的表情。

小二其实还是隐约记得何似飞的面相的,毕竟何似飞这比哥儿还要漂亮的长相,想要在县城挑出第二个来,那是真的挺不容易的。

何似飞领口上的喉结虽然还未隆起,但他身量瘦却并不纤细,再加上身上没有明显的红痣,确实是少年人没错了。

但让小二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分明记得上回这人来店里看木雕,什么都没买,这回……怎么居然就能被掌柜的给礼遇了呢!

要知道,就算是那些千里迢迢从外县赶来的老爷们,他们赵麦掌柜也是看人下菜,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请到楼上喝茶的。

楼上的赵麦已经泡好了茶,笑容和善:“小公子今儿个来,可是自家长辈有什么买卖,想要交代给赵某?”

一般人登门拜访,都是选在接近午时,毕竟那个点儿叨扰别人不会显得唐突。而何似飞这么早来,一看就是有事了。

何似飞看面前斟了七分满的茶,起身拱手,道:“赵掌柜可曾听闻过‘琢桂为户,文锦楹兮;名翚引翼,翠螭腾兮’?”「1」

这句话便是何似飞昨天看到的,与他后世所见木刻别无二致的描述。

并且,这句话极其有名,但凡了解东阳木雕的人,大抵都晓得这两句。

赵麦眼睛都瞪直了。

甚至因为太过震惊,手指无意识一屈,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热茶泼在他腿上,他都毫无察觉。

“琢桂为户,文锦楹兮……这、这可是东阳木雕的精华所在,文庙东侧的建筑甚至就用到了这几句……”

何似飞松了口气,赵麦知道这句就成。不然他若是介绍一个赵麦不大知晓的雕刻手法,就算他吹得天花乱坠,赵麦掌柜也不一定相信。

何似飞垂了垂眼帘,表现出少年人的局促和紧张,说:“赵掌柜,我家长辈说,他想要县学收徒之人的全部消息。只要您能打听来,他就给您用沉香木雕一块巴掌大的多层叠雕。”

何似飞同赵麦交流完, 他虽然面露难色,却还是咬咬牙答应了此事,只是说:“似飞小公子放心, 我赵麦虽然身无功名,但我喜欢练字,还是结交了几个‘字友’的。最近大街小巷都是县学招收蒙童一事……只不过我家暂时无启蒙幼童,便没有多加关注此事。现在既然你家长辈提了, 那我就去打听打听那收徒之人的背景。这样吧,今日申时, 小公子再来一趟我这木雕店,如何?”

不等何似飞说话,他继续说:“这打听消息,就跟卖镂空木雕一样, 最讲究的就是时机。我想,你家长辈既然主动提出此事, 定然是有些着急的, 那我也尽快去打听。小公子, 你稍后回家, 可得在长辈的面前为我稍微美言一两句。”

何似飞目光纯净,笑容腼腆,并且一口答应:“应该的,似飞在这里多谢赵掌柜。”

何似飞长得漂亮, 刚来县城那会儿还稍微有点黑,是因为之前在田地里干活的缘故。最近这十几天一直在屋里雕刻木雕, 养白了些许, 配着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有这少年人单纯的目光, 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下。

赵麦掌柜差点就要动手,但一想到方才何似飞提到的‘东阳木雕’,立刻规矩的收回手。

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捏,这极有可能是一位木雕大师家里的孩子,他得放尊重,行为更是得庄重。

赵麦倒不怀疑何似飞说谎,毕竟之前那十二生肖木雕他都是明明白白见过,且拿到了手里的。更别提,最近有人打算出一百八十两银子买这一套木雕……就这他还没松口卖呢。

足以看出那十二生肖木雕技艺之精湛,构思之精妙。

况且,现在不过是让他打探个消息,就要送他珍贵的多层叠雕。

赵麦掌柜的激动已经完全压不住,表现在了脸上——嘴唇翕动,目光如炬,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将他大脑里的各种思绪冲散开,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有种飘飘然之感。

“赵掌柜,赵叔?”何似飞的手在赵麦掌柜面前晃了晃,总算把他从短暂的热血上涌状态给拉回来。

赵麦看着面前那明显属于少年人但已经足够骨节分明的手指,心头一个恍惚,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一拍脑袋,说:“哦,我这就去找忠雪叔,他是县学教谕,一定知道些什么。”

何似飞起身道谢:“多谢赵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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