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同时赴考,只他一人中了举,到底不好在同乡面前喜形于色。
顾镛边走边想着要多赋诗几首供人传唱,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其中两个手里还拿着红绸缎往他身上捆。
顾镛大惊,一边喊着“有辱斯文”一边使劲儿挣脱,奈何双拳不敌四手,何况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息功夫就被捆成个红粽子,只有两条腿露在外面。
“举人老爷莫惊慌,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一个略清秀些的小厮安抚道,“我家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中秋灯会上一见倾心,仰慕老爷学问,想请您做个东床快婿呐!”
原来是赶上榜下捉婿了……顾镛将一颗乱跳的心悄悄放好,迟疑道:“此话当真?”
他八月初到的福宁城,确实逛了逛灯会,还偶遇着几位大家闺秀,莫非有一个看中了他?
那小厮能在仆婢众多的朱家混成心腹,最不缺的就是眼力界儿,一看顾镛脸色,肯定确有其事,当即心头一喜。
对上了!
年轻举子,五官端正,去过灯会,遇见小姐,可不就是眼前这位?
而且家中贫寒,中举了只能在茶摊喝茶,更是错不了!
“这还有假?骗谁也不敢骗到举人老爷头上啊。” 那小厮嘴皮子极是利索,喜气洋洋地道,“您就瞧好吧,咱们朱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这万一不成,您就是去给大少爷谈诗论文的,也是府里贵客!”
顾镛闻言,心头暗自喜悦。想不到他二十又五,还能遇到这般知己,恰逢前头妻子病亡已有两年,若真成就一对眷侣,比什么金玉相逢更是佳话啊!
凭这几个小厮,朱家就得是个豪富人家,这种人家的小姐,纵使相貌差些也无妨……
这么一想,顾镛也不消极抵抗了,由着几人将自己扛起来,一路往朱家而去。
倒不是朱家仆婢眼拙,而是顾玉成真的太宅了,除非黄绿二人到场,否则根本没有被认出来的机会。
他成日里闭门苦读,家中只有王婉贞偶尔去采买。本就人生地不熟的,王婉贞又沉默寡言,以至于朱家仆婢打听了两天只知道这家人姓顾,有个赶考的学子,其余诸事一概不知。
现在有个大致相符的顾镛出现,可不就被当做正主捉了去?
顾玉成不知自己阴差阳错地与一桩婚事擦肩而过,他遮着脸疾走到家,对王婉贞和顾玉荣宣布了中举的好消息。
“我就知道阿成一定能考中!”王婉贞开心得热泪盈眶,当即要烧香拜佛,又拿干净衣服给顾玉成,还要准备饭食和给报喜人的赏钱,忙得团团转。
顾玉荣也为哥哥感到开心,但她放心不下美味的炸鸡炸鱼炸丸子,忍不住道:“哥哥,你是不是最喜欢炸货店呀?”
“是呀。”顾玉成哈哈大笑,将顾玉荣抱起来转了两圈,“将来安定下来了,咱们就去盘一个炸货店,阿荣来做东家,好不好?”
顾玉荣放下心来,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大声道:“好!”
没过多久,有报喜的人骑马前来,一叠声的恭喜,连夸顾玉成是文曲星降世。
邻居们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才知道这里住着解元公,一个个与有荣焉,纷纷回家拿贺礼。
王婉贞喜笑颜开地给了赏钱,又给邻居们分瓜子点心。她一心觉得儿子能考中,悄悄买了不少,预备着中了就拿来散喜气,不中就自家吃掉,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他们这次租的院子贵,邻居也比清平县的富裕,贺礼有鱼有肉,还有送文房四宝和银子的。顾玉成站在王婉贞身边,将价值超过两条鱼的一律拒收,只说自己无功不受禄。
他是今科解元,又生得俊美,说话和气,即使拒绝也不让人难受。邻居们不好硬送,只得放下便宜礼物,把他夸了又夸。
顾玉成一直应酬到天将黑,来访的人才逐渐散去。他暗自松了口气,关起门和母亲妹妹开了一坛米酒,小小地搞了个庆祝仪式。
晚上,下弦月高挂天边的时候,一家三口还到路口烧了些金银元宝。
这是溪口村的习俗,据说只要在十字路口烧祭,就能让过世的亲人收到。而他们很快就要赶赴京师,今年都不能回村祭拜,现在告知顾大河儿子中了解元,也是一种安慰。
祭完回到家中,王婉贞带着顾玉荣洗漱睡下,顾玉成却点起蜡烛开始作诗。
放榜之后就是鹿鸣宴,所有新取中的举子都要参加,他作为解元,年纪又轻,十有八九要做诗助兴。
可惜顾玉成是个实用主义者,考什么学什么,诗词一道只通了音韵和格律,让他即兴发挥肯定得砸锅,只能提前多准备几首。
多快好三项,就占个“快”字吧。
惨淡月光下,顾明祖靠坐在客栈墙壁上,酒壶颓然倒在脚边。
他望着桌上的行囊,只觉满心凄凉。
红榜上两个姓顾的,一个不是他,另一个也不是他。
那排在正中的名字,更是狠狠刺痛了顾明祖的眼,让他恨不得戳瞎自己。
怎么偏偏就是顾玉成呢?
明明几年前还是个文章稚嫩的小毛孩,怎么今天就能成了乡试解元呢?
自打那年试探不成,他就没再搭理过顾玉成,整个清平县几乎无人知道他们是堂兄弟。可是这个名字还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耳边,特别是在图书馆落成以后。
同窗即使不去借书,也要夸上一两句,仿佛这样才是个胸怀坦荡的人。
从最开始听到时的羞恼到后来的平静,渐渐的顾明祖已经能当顾玉成是个陌生人了。他有了白胖的儿子,又纳了一房小妾,每日红袖添香,勤学不缀,就等大比之年中举。
结果竟然落第了……
顾明祖捡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脸色越发难看。
他就知道顾玉成是个邪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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