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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除了惦记她的,其他人又忙起了地里的活儿,说说笑笑,只有在看向村后的大山时有一瞬间的沉默。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山脚传回村里,村东头杨家的门被拍响,躺在床上喝药的人听到外面的人说的话,鞋都没穿就往西堰跑。
杨小弟是同龄人中游水最快的,也是憋气时间最久的,但这次他下了水先软了腿,突然间不会凫水,沉水里了忘了要憋气,呛得要抠破喉管才扑棱起来。看着竹排上肿大的人,他抗拒地大哭:“这不是我姐,她不是我姐,她只是偷穿了我姐的衣裳……”
岸上的人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看到抬上来的人忘了哭,却在迈腿时一个跟头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又赶忙连滚带爬扑了上去。杨老汉脱了上身唯一的一件衣裳给姑娘盖住腿,抬头看到她的脸,捶着胸口仰头无声痛哭,几乎要憋过气去。
杨母扑上去又被人拉起来,她像一团烂泥一样糊在地上,被人搀着都站不起来,却在听到人议论她姑娘像是被人那啥的时候猛然爬了起来,抖着嗓子用比老鸹还粗哑的声音说她姑娘是自己掉水里淹死的,衣裳是水下的树枝石头挂烂的。
“大娘,你闺女恐怕是被人害死的。”程石从水里起来,靠近竹排指着她后脑勺,“那里……”
“少胡说八道,我姑娘就是掉你家堰里淹死的,你就是不想赔银子满口胡嚼。”杨母像个护崽的母鸡,炸楞着毛,似乎谁再敢说一句要咬死谁。
只有程石看出了她眼中的祈求,他垂眼看了下,意会过来,“你想要多少?”
“一百两。”
“一百两!”众人震惊,议论纷纷,没人再去注意从头到脚盖了衣裳的“人”。
“好。”程石答应。
“如何?”
“生前伤,不是溺死,致命伤是在头上。”仵作接过递来的银子,跟程石点了点头,“她家里人只让我看头上的,生前有没有被强/奸我不确定。”
“我送你走。”程石牵了马来,听到小院里的哭声他叹口气,回村前他娘再三叮嘱他要老实点,没想到刚进村就掺和到一桩命案里。想到悲痛欲绝的两个老人,这事他要是不帮忙,夜里他都睡不踏实。
“是吴德发吗?咳咳咳……”杨老汉靠在床柱上,不过十来天,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容憔悴,只有眼睛黑亮,亮的吓人。
“你小儿子在村里打听了,我循着他问的找出来了几个孩子,最后找到了个叫扁担的小孩,是他那天传的话,也指明了是吴德发让他说的。”程石坐在凳上,轻声说:“报官吧。”
杨老汉摇头,报官了整个镇都知道了,“我二姑娘已经没了,让她安安静静走,我不想有人在她…身后嚼她的舌根。”
他连死那个字都要避开。
“那你打算怎么办?”
吴德发醒来时有一瞬间的迷糊,他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他闹心,不由大骂了句:“哪个不想活的吵小爷睡觉。”
话刚落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动不了,后颈疼,他想起来了,他从饭庄出来后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你是谁?”他睁大了眼睛转动脑袋张望,看到门口走进来的男人,瞳孔猛地一缩。
“你认识我?”程石若有所思,他盯着躺在地上的黑瘦男人,仔细想了片刻,想不起来见过这人。
咳嗽声又起,吴德发这才发觉另有人站在他头顶他看不到的地方,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他先看到的一把锋利的菜刀。
“你们想……”目光上移看到拎刀人的脸,剩下的话戛然而止,他刚想说什么,手腕一凉,紧接着是钻心般的疼。
“我不想听你满嘴胡扯,今天也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见了血,杨老汉胀红了面皮,一直憋在胸口的气也散了些,听到他痛嚎心里痛快极了,“我家丫头是血流干了死的?你亲眼看着的是吧?真好真好,好多的血啊,好多的血,要流多久才能流完?”
吴德发又疼又怕,他像条蛆在地上挪,试图离这个疯老头子远点。
他这一动越发刺激杨老汉,举起菜刀猛地朝他另一只手砍去,刀锋一歪砍上了手指,齐刷刷的四个手指头被砍断。
“啊啊啊——救命!”吴德发疼的扭曲了五官,他拿头抢地,后脑勺梆梆磕在地上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别杀我,我说……”他看向程石,话即将出口时想到了县令大人,他说了今天活不了,他爹也会没命……
“说什么?”程石意有所感,蹲下身再次问:“你认识我?跟我有仇?”
吴德发咬紧牙关撇过脸,冲花白了头发的老头呸了一口,“死老头子,你要是知趣把那死丫头嫁给老子,她现在活得好好的。你怕是不知道,她咽气的时候就在你家屋后的杂树丛里,她看着你挑着一担柴从山里下来,你还在跟人笑,她看着你跟人笑,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一股滚烫的血喷了老头一脸,他气得胸腔要炸开,脑袋发晕,手下的菜刀
', ' ')('胡乱砍,最终力竭瘫坐在地上,“死了死了,我给我姑娘报仇了。”话落仰面大哭,捶着胸口念叨杨柳的名字。
程石离得近,身上也喷了血,他擦干脸上腥臭的血走到门口侧过脸,悲怆的哭声听得他鼻酸,这王八羔子死的太容易了,该死的东西。
还是杨老汉怕招来了人才止住了哭声,他一身血站了起来,手里卷刃的菜刀丢在地上,走到门口让程石离开。
程石往里瞅了一眼,撇过视线看向一瞬间丧失精气神的老头,“你家里人已经离开了琼林县,你先躲一阵,过段时间我安排你跟镖队离开。”
杨老汉缓缓摇头,“我活不下去了,也不想活了,咳咳咳……”他一想到他家二丫头咽气的时候他还在说笑,他这心里就生疼生疼的。
“我就这两个姑娘,我二丫头才十六岁,她心眼小又怕黑怕疼,我得下去给她说,我给她报仇了,免得她惦记着不肯投胎。”老头抹了把眼泪,他是真不想活了,这日子太难过了,他过不下去。
两个儿子带着媳妇跟老娘出去躲几年,大姑娘有她夫家护着,他是什么都不担心了。
“你走吧,快点走。”他连话也没力气说了。
程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点了下头,转身大步离开,“你家里人我帮你留着心。”
“谢你啊小伙子,谢你……”要不是遇上程石,他多半是气不顺病死在床上。
程石没走太远,这儿是镇外的一个破庙,屋顶都塌了,叫花子都不会过来,他找了个地儿刨了个坑,估摸着差不多了转回去,扛起闭上眼的老头埋了进去。
“等事情过了风头了我再来给你迁坟。”
趁着天黑,程石用麻袋把早已僵硬的尸体装了起来,破庙里的血迹泼水洗干净再盖上土,夜色浓黑的晚上他打马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走,走了半夜才挖坑把麻袋埋了。
等他回到杨家庄正好听到鸡叫。
程石万万没想到他会被吴德发他爹找上门,见到人的时候他心下一咯噔,还以为是东窗事发了,却不料老头掏了几封信递给他。
“什么?”他没接。
吴老头认真打量他几眼,心下失望,面上也带了点,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我儿跟吴县令门客的来信,跟你有关。”
“我?”程石蹙起眉,“你儿子是谁?什么鬼事就跟我有关了?”
“你先看看。”吴老头看他面上的震惊不做假,心烦地耷拉着眼,“吴县令要你的命,我儿被他抓住了把柄,不得不为他效力,现在他失踪了,我找了他半个多月,你真没见过他?”
程石动作利索地展开信,先一目十行扫过,心里有个数了再细看。
“我儿个子矮,身量小且黑,跟我有五分像,你真没见过他?”吴老头再问,他是真走投无路,一时怀疑是被程石杀了,又怀疑是牵扯到这事中被吴县令灭了口,他表明态度:“我此趟来只为我儿的事,他也是被迫的,若是得罪了您,不论死活,劳您给我透个气。”
程石盯着面前的老头瞧,把磨出毛边的纸递给他,摇头道:“没见过你说的人,我也才来杨家庄半个多月,一直都在村里。另外,他可能被利用了,我跟吴县令没深仇大恨。”
送走吴老头,他焦虑地又挨了半个月才骑马回县里。
半年后,琼林县迎来新县令,程石也拎着包袱牵出马,他沉默地骑马出镇,对他娘说:“回去吧,别送了,我以后得空回来。”
马背上的妇人没说话,她紧抿着唇,面上带着郁气,良久才出声:“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不成亲,你程家就绝后了。”
“王朝都有倾覆的,一个寻常人家绝后又有什么影响。”程石攥紧了马缰绳,劝他娘想开些,“我救了一个妇人,却害了一个姑娘,连带也害了一个家,家破人亡不为过,这是我这辈子的债,背着这个债我没法安稳生活。”
“我看武馆里有不少人倾慕你,你年纪也不算大,不如再生……哎呦!”
“滚。”姜母狠狠甩他一马鞭,“不想让老娘管你,你也少管我。”
“得嘞,我走了。”程石“驾”了一声,扬起马鞭说:“得空我回来看你。”
回到镇上,他先去店铺林立的街巷转了圈,吴家饭庄换了新的牌匾,还是做菜的,却易了主。
程石有半年没回来了,正值隆冬时节,寒风凛冽他却一身轻松,他拐了个弯想去跟杨大叔的大女儿说一声她娘和兄弟翻过年就回来了,还没走近先听到了哀乐。
胡家的大门上挂了白色的灯笼,走近了听到一阵小孩的哭声,正琢磨着,他看见见过几面的男人抱着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孩出来。
“可怜啊,才七八个月大就没了娘。”
“大嫂,这家的女主人……没了?”程石迟疑地打听,见妇人疑惑,他含糊道:“我是杨家庄的,是…是姓杨的女婿。”
“噢,本家的女婿啊,是你们族里的姑娘没了,也是想不开。”揣着手的妇人摇头,她悄摸摸地说:
', ' ')('“今年夏天她爹跟她妹都没了,据说是吴德发害的,吴德发又是胡大庆介绍去的,她心里就过不去那个坎,她娘跟兄弟也一夜之间搬了家,她日日哭夜夜哭,可不就哭坏了身子。”
瞅着披麻戴孝的小小子出来,她摇头,“傻呦,她是不用哭了,就是可怜了孩子,她没掉完的眼泪俩孩子要帮她掉。”
“柳儿醒醒,小柳快醒醒。”
杨柳模糊的听到喊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入眼的是一抹黑影,说话的声音很耳熟。
“是被打雷吓着了还是做噩梦了?”程石脱了鞋盘腿坐床上,见她睁眼把她抱怀里。
“我做噩梦了?”杨柳感觉脸上冰凉凉的,摸了一把,满手的眼泪。
“我进来就听到你在哭,做了什么梦?”程石轻轻给她拍背,问她要不要喝水。
杨柳朝外看了一眼,雨下下来了,风也停了,外面天色大亮,窗外的桂花树被雨水冲刷的翠绿。
“我要回家,我想我爹娘了。”说了这句话她又想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想我爹娘了呜呜呜……”
“多大了,做了噩梦还找爹娘。”程石笑话她,拿了鞋给她穿上,“晌午了,吃了饭再过去?”
杨柳摇头。
“行,我现在带你去。”他取了蓑衣给她披上,斗笠也戴上。
走进雨里,杨柳把手从蓑衣里伸了出来,带着哭腔问:“这是晌午?”
“晌午。”
不一样了,上辈子这场雨下在傍晚。
作者有话说:
瓦沟里的雨水像碗泼的似的, 院子里的流水沟也积满了水,还没走出门,杨柳的鞋子就湿了。
“我背你过去。”程石蹲下身, “外面路滑,你别走摔了。”
杨柳怔怔地看着面朝她的脊背, 在他不解回头时趴了上去, 两顶斗笠撞在一起,她攥他肩膀,上半身往后仰。
“怎么这个时候要出门?不吃饭了?”坤叔听到动静开门问。
程石不确定老丈人家是不是已经吃过饭, 跨过门槛,听到背后有啜泣声, 皱眉说:“你们吃,不用等我们。”
话落一脚踏进泥泞。
下雨天事少, 杨家吃饭早,程石推门进去看到他大舅兄提着猪食桶去喂猪,就知道他们这是错过了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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