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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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 每天都有人赶集去采办年货,村里热热闹闹的,调皮的小子从家里偷拽一两根鞭炮, 白天在村里炸得鸡飞狗跳,晚上回去被打得哭爹喊娘。手里有了银子, 大家在吃喝也大方些了, 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晾着腌鸡腌鸭,小丫头们换了新的鸡毛毽子在院子里踢,守着肉防着猫狗进屋偷吃。

春婶也端着盆在外拔鸡毛, 她看见路上走来个人,洗了洗手, 热情地迎上去,同时朝屋里喊:“阿石, 小柳,快出来,家里来客了。”

“春婶,在忙啊?”杨絮提着个大包袱走近, “你忙, 我自己进去。”

“好, 两人都在家烤火。”话落看见人出来了。

“大姐, 你一个人来的?席哥儿没来?”程石走过去接过包袱,“屋里坐,这几天冷的很。”

“每年到快过年了都这样,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雪,所以我就没敢带俩孩子来, 就怕着凉了。”杨絮走到廊下并不进屋, “我身上带了孝, 过年不好出门走动,就赶在年前把年礼给爹娘送来,初二就不过来了。给你俩和大弟两口子一人做了身衣裳,为了我的事,你们都跟着cao心。”

“这话说的见外……”

杨絮摇头打断妹妹的话,就因为是自家人,有来有往才有情分,“我又没说拿钱买断人情,何来见外?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我们就收下了。”杨柳改口。

“收下,这只是开头,往后还有。”杨絮笑眯眯的,也只有进了程家的门才敢这么放肆,到了爹娘面前她还要装出伤心的模样。她拍了下荷包,“如今我成了半个掌柜,腰包鼓的很,我能给你们就能收。”

“进屋坐吧,我们家没这么大的忌讳。”程石掀开门帘,“我外家干的就是刀上舔血的活计,我们也不在乎什么新丧还是守孝,而且席哥儿月前也来过,这不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我还能不懂事?讲究一些还是好的,这大过年的。”杨絮指了指妹妹的肚子,“刚刚在爹娘家我也是在院子里说的话,没进屋。”

“你现在在铺子里忙什么?有老师傅教?”杨柳问起她好奇的事,“教你认线认布?”

“辨认颜色、布料的种类和花纹、织法和绣法,还在学认字,我会打算盘但不会看账本,这些都要学。”累是累,杨絮却兴奋的紧,“我现在从睁眼就开始跟着胡大庆或是他爹学,到铺子里跟在老师傅身后学,晚上回去了还点灯补漏。真真是活了二三十年,就这个月是越过越有意思,很有干劲。”

这个杨柳深有同感,她们农家的姑娘好像都是劳碌命,有人伺候着的好日子怎么都过不惯,越过越乏味,忙起来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了,看得见明年后年大后年要走的路,再累都不觉得累。

“进屋喝盏茶吧。”程石插话。

杨絮摆手,“又苦又涩的,我不爱喝。”一直没人能倾诉,她越说越来劲,“你不知道,光是绣线的颜色都把我看晕了,什么水蓝靛蓝湖蓝藏蓝黛蓝瓦蓝,织法又平织和斜纹织,绣法又……”

程石倚在门上抠木头,木刺扎进手里,再慢吞吞给拔出来,门槛的缝隙里竟然有颗稻子,他蹲下去捡起来又掐破。

“怎么都站在外面说话?进屋烤火啊。”春婶提着拔光毛的母鸡进门,诧异地看了眼蹲在地上抠土的人,“他姨姐,晌午在家吃饭,我这就去做饭。”

“不了,孩子还在家等我,我回去了。”杨絮这才发觉说的有一会儿了,跟妹妹妹夫说:“我这就走了,你们年后也不用去我家拜年。”

程石松口气,扯出笑点头,“你进屋,我送大姐出去。”他可不敢再让这姐妹俩搭上话。

杨柳提着包袱进屋,放桌上解开,等程石进来她已经把靛蓝色的棉袄穿上身,肩颈都合适,布料也是柔软耐穿的细棉,领口袖口是蓝白相间的蝙蝠纹,“你试试你的棉袍,要是小了,年后拿过去让绣娘再改改。”

程石对新衣裳没什么兴趣,拿起在身上比划一下就说合适。

“刚刚爹过来了,让我们明晚到他家吃饭,那咱家的团圆饭就放在晌午?”

“行。”杨柳脱下新衣裳让他送到后院。

到了下午,悦来食馆的人来拉货还捎了年礼,“我阿爷说让我给程老板拜个早年,吃的用的你家都是上等的,我们就借花献佛,用你家的熏肉做了菜,你们也尝尝我家食馆的味道。”张小实提了两个食盒递给程石,“为了方便食用都是做的蒸菜,做饭的时候放篦子上蒸热蒸透就能吃了。”

“你阿爷太客气了。”程石接过食盒,“代我谢过你阿爷。”然后给杨柳使了个眼色。

杨柳去偏院让春婶取一条熏猪肉,松乳菇也装了半篮子,野猪肉也割一长条,刚装好,程石就进来了。

“这些够吗?”她问。

“够了。”他提篮出去把回礼交给张小实。

当晚张家提来的六个菜就上了饭桌,赵勾子这小子欠打,在春婶面前说食馆的大厨手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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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食馆的厨子好像都是张家人,张家的子孙大部分是从小就开始学做菜。”程石挟了个小儿拳头大的狮子头到碗里,纳闷道:“用心做菜的竟然压不过黄传宗那老小子。”

“可能就欠那股东风。”杨柳说,“我们就是那股东风。”

虽然是实话,但挺能为自己的脸贴金,程石笑出鹅叫。

一夜过后便是除夕,村里的男人早饭后的第一件事是进山祭拜祖先,程石点了几根香朝县城的方向了了拜了三拜完事。然后他踩着凳子往墙上刷面浆,杨柳站在一边给他递春联。

“左一点,下一点,多了,再上一点,指甲壳那么多。”

“哪根手指的指甲?”程石挑刺,往上移了一点点,“这下可行?”

“行。”

再换一个门。

“往下一点,小拇指指甲,你的。”杨柳这下指明。

程石乐得哈哈大笑,手抖贴歪了春联,又惹得指挥的人大声哎呦。

春婶跟雷婶在厨房做饭,听到前院里敞亮的笑声也跟着脸上带了笑,这大概就是相爱的两个人婚后该有的样子,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对方笑岔气。

贴了对联挂灯笼,有个会编灯笼的大舅子,程石把前后院连带偏院都挂了灯笼,糊了红色的轻纱。最后还剩五个,他给戳在大门的门楣和熏房的门楣上。

晌午的团圆饭,程石跟杨柳给两个婶子和赵家父子俩发红封,晚上去了杨家,小两口成了收红封的,爹娘兄嫂都给压岁钱,连带肚子里的娃也有压岁钱。

程石勾着小舅子的脖子说:“还是当小的占便宜,去年我们回家,也是收了一兜的压岁钱,明年抱娃回去又少不了。”

“那我最占便宜,我是最小的,将来我的娃也是最小的。”杨小弟捏着姐姐姐夫给的荷包,里面是个不小的银角子,昨天回来去看他大姐,他大姐也给他塞了银子,他估摸着他是家里最富的一个。

等席散后他把银子都拿给他娘,“我在武馆用不上银子,娘你拿着家里用。”

杨母看着眼前这个高了也壮了的小儿子,没接,“你也大了,你自己攒着,只要不逛花楼不喝酒,买吃的用的都成。你二姐三月份要生孩子,你不回来也托人带份礼。还有你大姐那边,席哥儿和芸姐儿你也惦记着,你是当舅舅的。人不在家,心要想着家里。”

“好。”杨小弟听到院外有人喊他,随手把银子装荷包里扔给他娘,“我出去玩了,娘你先给我拿着。”一个翻身从窗子翻了出去。

“兔崽子!”杨母又要念叨,想到是过年才把话咽下去。

程石跟杨柳早出门了,村里热闹的像集市,家家都亮着烛火,门前宽敞的人家抱了柴燃起了火堆,一群人围着火堆背着风烤火聊天,嘴里咔咔嗑着瓜子。从东向西好几个火堆,火苗飙起映亮了半边墙。小孩们凑成一大群,笑哈哈的到处蹿,大晚上的你躲我藏,柴垛里、门前的树上、大门后面、茅厕里……都藏着人,惊飞偷偷摸摸凑在一起的野鸳鸯。

程家门前亮堂的红灯笼自然也招孩子稀罕,附近几家的小丫头喜欢往灯笼下站,红光下黑亮的眼眸湛湛,被坏小子叫破想嫁人啦,“腾”的一下红了脸。

程石在自家门外也斗起火堆,搬了长凳端了瓜子板栗核桃,他去山上喊赵家父子俩,只有赵勾子随他下了山。等到了家门口,他家门前坐了一堆的人,而他媳妇在乐滋滋给人讲他讲过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新年的头一天, 人在床上被挂鞭声炸醒,杨柳睁眼动了动,肚里的娃也跟着伸了懒腰。

“新年好。”她对身侧的男人说。

程石反手从枕下拿了个鼓鼓的红色荷包, 在吵闹的噼啪声中笑开颜,“新年好。”

杨柳当着他的面解开荷包, 一个崭新的银锭子, 她见钱笑眯了眼,一大早的就有了好心情。等穿上年前婆婆送来的新衣,流光溢彩的锦缎棉袄, 一席做工精细的夹棉罗裙,再披上色彩艳丽的披风, 杨柳坐绣凳上透过铜镜看男人为她绾发,不时指点:“松一些, 待会儿我想在这里戴对螺母簪……脑后紧一下,梳平,别被衣领顶散了……给,用你送的金簪, 鲤鱼摆尾, 鱼跃龙门, 大吉大利。”

新年说吉祥话, 出门见只狗也要道两声福,门口还留昨晚烤火后灰烬,这是财,不能扫走,凭风吹走, 留下的全是自家的。

小子丫头身上都穿了新衣, 像狼披上了羊皮, 都不敢大动作,怕脏了新袄破了新裤。杨柳走在他们中间除了光鲜亮丽些,也是束手束脚的,走路选中间走,落座离火堆远远的,但这都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再麻烦只要低头看看好看的绣样和花纹,通体舒泰。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昨天还热热闹闹的村庄一大早就冷清了许多,年轻的男女都带着孩子离了村,剩下的都是老家伙。虽然住在同村,天天能见面,杨老大两口子也是等妹妹妹夫过来了,说过话才收拾年礼装车去岳家。

“明天你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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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要过来拜年,你们也别在家吃,都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杨母跟小女儿说,她切了个萝卜,拿一块儿递过去,“尝尝,今年的萝卜打了霜才挖的,沁甜。”

“是挺甜,再给我拿一块儿。”杨柳嚼得咔擦咔擦的,听外面突然闹起来,她放下火钳走出门,是程石跟她小弟比划起了拳脚。

杨母透过窗看一眼,擦了擦手走到檐下,看儿子被踹得退了两步,心疼得连吸两口气,“看你能的,才学半年就敢跟你姐夫比划起来了。”

程石瞧了眼丈母娘,放下手收起攻势,朝小舅子摆手,“明年这个时候咱俩再比,不然我胜之不武。”

“明年你就是胜了还是胜之不武。”杨柳吃下最后一口萝卜,掰着手指跟他说:“你比小弟大五六岁,你从小开始习武,你是姐夫,这三样加起来,你赢了胜之不武,输了丢面儿,我若是你,我就躲着小弟走。”

“到底是姐弟亲,话里话外都是帮你小弟。”程石咂嘴,勾着小舅子的肩膀冲她笑,“我就不躲着走,偏要迎面上,反正现在能赢。”言外之意就是等打不赢的时候再说,那时候再躲也不晚。

杨母摇头笑笑,进屋继续去做饭,杨柳瞪了男人一眼,厚脸皮。

吃饭时外面变了天,到了下午就飘起了雪,杨柳从茅厕出来喊程石回家,她坐的时间有些久,想回去躺一会儿。

“娘,明天要是还下雪我跟阿石就不来了,天太冷,地又湿滑,我们在家随便炖一锅,清清静静的也自在。”

“那也行。”杨母送小两口出门,跟路过的人打招呼:“这就回家啊?不等雪停了再走?”

“看这天色,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雪,趁着刚下赶紧走。”

外嫁女急哄哄回婆家,村里的媳妇也急忙忙往婆家回,路上交错而行的都是拖家带口的,男人赶车,女人背对着风把孩子搂怀里。

程石把杨柳送回家,赶了马车出门,喊上在村头张望的丈母娘,“娘上车,你跟我去迎段路把嫂子接回来。”

杨母坐进马车,心里对小女婿满意极了。

冬雪连着下了三天,屋顶院内一片白,走亲戚拜年的都少了,村里人闲下来又开始逮鸟雀。程石送走来卖鸟雀的孩子,关上门说:“雷婶,歇歇吧,反正也不怎么出门,地上的雪不用铲那么干净。”

“我动动还暖和些,反正也没事。”老婶子一刻也闲不下来。

程石仰头看了看天,回后院喊:“马上要吃晌午饭了,还不起来?”他提起铜壶倒了些水洗手,走进里间,床上隆起个起伏明显的背影。

“又睡了?”他把手伸进被窝。

“风漏进来了!”杨柳往里躲了躲,“太冷了,不想起床。”

“穿上衣裳就不冷了。”

杨柳掌着肚子翻了个身,往外看一眼,“出日头了吗?天什么时候晴啊?下雪不能出门,我憋得都没精神了。”又算了算日子,恨不得眨眼就到三月份,赶紧把肚子里的小麻烦精生下来。

程石把她的棉袄拿到火炉上烤,烤热了赶紧给她拿进来,“快起来穿上,别让热气散了。”

穿上棉袄,杨柳撸起下摆,露出圆鼓鼓的肚子,手摸上去,里面的娃娃也动了动,“这个生下来了,往后几年先别生了。”

“这是能说不生就不怀的?要不等开集了我去医馆找大夫问问,看能不能喝药?”程石又给她拿来薄棉裤,如果真能说不生就不怀,他也不想她再怀,怀了娃啥事都干不成,他快馋死了。

“你忘了了空大师说的?”杨柳信起了佛学,她都能死后回魂,不骗钱的大师也是能存在的。

程石不信什么大师,寺庙要真有用,哪还有那么多生老病死。等她梳洗好,春婶也喊起了开饭,一罐鱼汤一盘菇子炒肉,再有两碟炒青菜,马马虎虎又是一顿。

赵家父子俩吃完饭要回山上,程石给杨柳拿来斗篷,“走,我带你出去踩雪。”

村里的路清了雪,往西还是白茫茫一片,脚底踩的泥在雪上印出一趟斑驳的泥脚印,随着人越走越远,脚印的颜色越来越浅。麦苗都被雪盖住了,只有地头的杂树和枯黄的茅草还露了半截在雪面上。回过头往村里看,黄土墙顶着雪白的屋脊,间或有一两股青烟徐徐升空。

“我要把这画面画下来。”程石感叹太美了,他捧起一兜碎雪,像盐粒子一样,从指缝漏下来被风带走,一个回旋风,又扑人一脸。

杨柳蹲下抓了把雪,捏成一团让程石堆个雪人,“要堆个大的,等周围的雪化了,它还立在地头。”

程石嫌弃幼稚,说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但还是老实照做,滚起雪球来却发觉没想的那么容易,团不圆捏不紧,老是散。

“嘿,这村里的雪莫非也欺外乡人?”他看了杨柳一眼,“你等等,我回去拿盆拿铁锹来。”实则是去找帮手,把小舅子找了来,扛锹拎盆,势必要玩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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