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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半晌,舒作诚开口问道:“为何韫天成了杀害我的凶手?”
许深闻言回头,目光里夹带着不可言说的情感,他慎重地问道:“当年的事无人旁观,事情真相恐是只有你一人知道。我倒也有意问你,当真是韫天亲手杀害了你吗?”
见那人不禁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倒还主动提起一个问题,凶手之事已然成了未解之谜,舒作诚摇摇头,低声道:“我全然忘了。”
他努力回想着,满脑子却尽数是亡命之时伤口处的疼痛和无望的恐惧,他皱着眉,依旧心有余悸。
“你当初遣东磬弟子退回岛中,待罢战销戈之后,众人出来见的是东海血疮满目死尸遍地,唯有韩昭一个活人。”许深低头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地瓜,似乎从那物什上再见当年场景,他眯起眼,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些:“韩韫天守在你尸身旁,手上却执着凶器,是一把赤柄利剑。”
他又道:“此情此景加上他同你的渊源,大家自是以为是他害了你性命,问他他不语也不做争辩,他从而顺理成章地成了凶手。”
“连辩词都没有,就把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强加给他。”真是荒谬,舒作诚言语里暗藏怒意,却转眼间荒凉地哼笑了一声,似是看穿了人心险恶,
“我早该料到,我不在,世人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人们会选择去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谁教这指鹿为马搬弄是非不需要付出代价呢?”许深漫不经心的瞅了他一眼。
“这么多年,他从未曾为自己申辩过?解释过?”
“他即便是解释了也只能是雪上加霜,再加上他事后拜于流灯殿门下的事实,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澄清了。”
“他同我说过他同流灯殿绝无瓜葛。为何这次我见他,他却中了流灯殿的蛊?”
“流灯殿的蛊?”许深显然是不知此事,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震惊。
“此蛊名为嗜时蛊,中蛊者身心被控,其特点便是有着期限。中蛊期间生命特征被暂停,因此可以冻结年龄。”舒作诚解释着,“他的样貌从之前一样,又没有脉搏,我可以确定他是在我死后不久中的蛊毒。”
“果真是白药师,一般医者见识浅薄,恐是看不出来。十几年来没人察觉,你同他接触这几天便摸了个门儿清。”许深心生钦佩,“幸好你回来了。”
舒作诚本已把身为白药师的想法抛去脑外。
他此时以没有百毒不侵的身子,早已配不上白药师这个称号。
他摇摇头,解释了天下仅他一人所有的危机感:“我死了十四年,十四年内可以兴起多少种新的毒药,当真是叫人想都不敢想。那孩子莫名背负上偌大的冤屈,受尽了蛊毒的折磨,却不曾争辩反抗……这一切对他而言太残酷。我不知道他同流灯殿签下了多少年的契约,我害怕他会这样走完一生。”
“本想着他举目无亲的实为可怜,如今瞧着他身边还守着一个亲生儿子,瞬间舒服多了。”许深抬抬眉,“日后白均一继承贯清谷为他正个名不是难事。”
“我嘱咐过尹凡不要把孩子的存在透露给他,怎得现在他二人心知肚明了?”
“尹凡当年载着你的尸体回贯清时他一路护着,半路带着个早产的孩子瞒不过去,韩昭不傻,他那时心里应该自有判断。”许深叹了口气,“我也跟着送丧的队伍去了趟贯清,半路遇劫,虽是小打斗,却在路上遗失了你给那孩子开出的那些子药方。”
“后来听说火盆在七个月的时候染了一次风寒,导致心疾发作,又连着烧了七八日。尹凡年岁尚轻经验不足,谷内之人轮番上阵都救不下来,这才把韩昭叫来出面救他,估计那时尹凡就把什么都说了。”
舒作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留下的孩子,倒是承蒙了不少的关照。白均一的心疾,也当真是因其早产未能打下好的基础。
“他断断续续守在这孩子身边三年有余,直到病情无需他亲自料理。再之后世人尽知他同贯清断绝了来往,日夜为流灯殿效力。我见他次数不多,也是偶然从那孩子口里听见几声爹爹才怀疑他同韩昭的身份。近日再见,果真是父子情深。”
从许深口中舒作诚得知了很多不属于他生命里的事情。
那些封存在记忆中的陈年往事,他如今是第一次听说。从他人的口吻里,他听着故事,彻彻底底做了一回看客。
他尚来不及唏嘘,一道闪电裂开天边,随后是振耳的雷声,视线恍惚的片刻中就见一身影严严实实挡在了自己的跟前。
抬眼去看,是韩昭追了上来,那人想正执着传说中杀害自己的那把凶器,挥手斩向刚被溅了一身雨水的许深。
韩昭看清那人面向这才多少放下警惕,他挑着剑问道:“毒是你下的?!”
“这点小毒他七岁就识得了。”他慢悠悠且心安理得地说道,“作为师叔,不过听闻他出事儿特意来看看,不奇怪吧。”
七岁,这舒渝非莫非也是个用毒高手?
许深如今倒是从侄女婿
', ' ')('的身份改为姐夫,又从姐夫身份成了师叔。这辈分一下子连升三级,可算是便宜占尽。
“渝非。”韩昭突然叫住身后的人,低声问:“他可有伤你?”
舒作诚愣了一下,连忙回应道:“哦,没,没有。”
好汉不吃眼前亏,许深深知韩昭提防心重招惹不得,主动道:“既然他没事儿,在下也就不再在此地久留了,先行一步,先行一步,告辞告辞!”
舒作诚显然还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他,舍不得结束此番对话,可未等他开口挽留,那人便消失在了雨中。
韩昭没有上前去追。
此时这个破宅子里只剩下了他二人。
他抬头观察天色和雨势,却听一旁的人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去辩解?不去反驳?”
韩昭被问的莫名其妙,他本是沉着的眼神里也夹杂了几分不解和疑惑。
“你师父不是你杀的,你为何不说?”
他闻言,眼帘之后的瞳孔一缩,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舒渝非会提出这么个问题来。他突然一笑,似是释怀地模样一笑。
他这一笑,惊出了舒作诚一身的冷汗。
可有渐渐地,他从这笑容里看出了半分的苦涩和无奈。
韩昭鲜有耐心的应下这个问题,可他却反问道:“你如何知道人不是我杀的?”
舒作诚当真知道凶手是谁吗?不,他不知道。
那把剑是从他身后刺入的,他当年究竟有没有回头看过凶手的样貌也无从得知,他全忘了。他真的能确认韩昭不是凶手吗?他不能,一位的执着和信任不能反映出真相。
“你没有证据证明人不是我杀的。”韩昭看到他的反应之后愈加觉得好笑,他又道:“我也没有。”
“这天下无人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自己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我浪费再多口舌也只是无用功。并且我心里清楚,那些人一个个巴不得我死,即便不是我杀的,他们也能说成是我杀的,这没得选。”
他的自知之明里,悲伤满地。
他是因为过于清醒,才对这一切的诽谤无动于衷。
舒作诚一时觉得心痛如绞,牵扯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他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脑海中却清晰地看见了他小时候的模样。
他的小昭儿,他的小韫天,怎一步步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舒作诚想要揉一揉他的小脑袋,只可惜现在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再去这么做。他的个子不够高,手臂不够长,那人也不再需要。
“我知道你没杀他,我相信你。”舒作诚回道,“而且我知道火盆也相信你。”
他本不去在乎凶手是谁,他自始至终没有怨念过什么,他欣然接受这份死亡,他自知那是命中劫数。可是如今,为了韩昭,他竟然产生了一个不一样的想法。
他想让韩昭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世上。
“没得证据就去找证据,不行就凭空造一个出来,这点小事儿争取一下全然没得代价,我陪你。”舒作诚向前又行了一步,他轻轻扯住韩昭的袖子,“把剑的主人找到了,就能知道真凶了。”
不用舒作诚去说,韩昭也一定会这样去做。
舒作诚不知道的是这把剑的主人害死的不仅仅是他一人。他见那人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神色冷峻了几分。
韩昭不急于自证清白,那些身外之物他不在乎,让他在乎的是这不共戴天之仇,他要亲手报了这灭门杀师的血仇。
那人没有把舒作诚的话放在心上,他应付地捏了捏面前孩子湿透了的肩膀,抬头看着渐小的雨势,心道幸好客栈离此地不愿。
舒作诚同他回去,但一直对寻找真凶的事念念不忘,可能是人老了唠叨的紧,也可能是因为身处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可以让他畅所欲言,他划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紧追不舍:“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寻过这把剑的出处?”
果不其然,只要舒作诚张口提及此物,就如同揭了韩昭伤疤一般。
他驻足,低头看着身旁的少年,脸色阴郁的有些吓人,他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若继续纠缠下去,迟早会把自己害死。”
哟,他倒是道行见长,拿生死之事来糊弄小朋友?
舒作诚撇撇嘴,刚想开口反驳,只觉天旋地转,一个不稳便向一侧栽倒。好在韩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见他站不住,这才将人扶到就进有屋檐的石阶上暂坐。
舒渝非的身板单薄,他着了凉,又淋了雨,浑身湿透还饿得前胸贴后背,自然体力不支。
他腿脚酸软,眼冒金星,又倏而觉得全身湿冷,瑟瑟发抖。
韩昭替他摸了脉,道了句:“等到了贯清,就把这孩子做掉。”
他的声音隐却在了雷声里,舒作诚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无力说话,只顾点头回应。既然许深告诉他舒渝非不会活过来,他断不会把这个拖油瓶留下耽误自己的事儿,舒作诚不是圣人,他深知轻重缓急和个人得失。
韩昭见他掌心发热
', ' ')(',伸手摸上其额头,这才知他是受寒发烧了。
客栈已在视野之内,韩昭将人拦腰抱起。
舒作诚虽说被冻得直哆嗦,却也着实饿得难受,心心念念的火锅都上了桌他却是一口都没吃到就被撤了。
白均一见这架势不明所以,却从自己爹爹和舒渝非身上问不出个来龙去脉,险些恼凶成怒,一个人蹲在客房外的楼梯上生闷气。
舒作诚一觉睡起,饿得肚子咕咕长叫,他扶着围栏走到白均一身后冷不丁的从他背后踢了一脚。
“你有病啊?!”现在的他简直一点就着。
“哎,饿不饿?”舒作诚探着脖子,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一天到晚除了吃就知道吃,你上辈子饿死的吗,猪吃得都没你多!”
他上辈子还真不是饿死的。
“瞎说什么呢,午饭我这是啥都没吃上。”舒作诚撇撇嘴,养老生活中继续逗小孩儿来寻个乐子,“一起啊,下楼吃个火锅去。”
见白均一把身子扭了回去继续蹲坐在台阶上没有行动的样子,舒作诚也知道好歹不再同他纠结。他自己下了楼,楼梯走到一半又回头对着上面的人喊了句:“你要吃记得下来啊~”
白均一见他就来气儿,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眼不看心不烦。
他嘿嘿笑了两声,笑着摇摇头,去了大堂重新点了份火锅。现在不是饭点儿,明显用餐的人也少了很多,舒作诚特地找了一桌有人的旁边坐下,想着从他们的言谈里再听来些江湖的现状。
熟知那几人正好料到与贯清有关的事情。
流灯殿一直以来都在风口浪尖,成为下饭的得意助手,那几人同先前一桌聊得一样,都是在谈论流灯殿的调出的新毒。可是这剧毒横空出世,也定会引来一批医术高超之人为其配置解药,而最有名的医家门派便是贯清谷。
舒作诚一边涮着肉片,一边把偷摸儿的往隔壁那儿瞟,恨不得直接耳朵都长在他们身上。
“听说了没,贯清在黎川开了一处医馆,号集天下行医济世的奇才来此处攻破此毒。”
黎川,是离着贯清谷距离最近的镇子。
“要不是现在的谷主没得作为,也不会如此张扬地广招人才。你说此番下来,研究不出解药,也不至于砸了贯清谷的面子,若是研究出来,那功劳可就全归贯清所有。”
“倒是个聪明法子。”
“这谷主,可是那个外姓的……汤……汤什么……”
“汤宪,那个远近闻名的娘娘腔。”
“哦哦,对对对,就是他。”
“早就是外姓了,火烧贯清谷之后,这个门派就景气不起来了。如今两代谷主中,没有一个是白家子弟。”
“不过好像说,现在的继承人年纪尚小,是白家人的远方亲戚。”
“白药师都绝迹了,也不知道贯清能不能把他培养成白药师。”
“要是贯清有这能力,还开什么医馆啊。”
“我说火盆儿,”舒作诚半路上捡了根树枝,无聊地拍打着林道两旁的野草,总是哄出好一些子飞虫来,他用那根棍子戳了戳白均一的后腰,“你们贯清的谷主,当真如外人说得那样,是个……娘娘腔?”
汤尹凡是个什么习性他能不知?如今只是故意没话找话逗这小兔崽子生气,果不其然,小孩子立马便如他所愿地上了勾。
他没好脸地转身用剑柄撞开那人戳在自己身上的破树枝子,厉声厉色地抬头警告着他:“你若同旁人一样用言语诋毁我师叔,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这话我只说一次,还有,别随便碰我!”
走在他二人前面的韩昭闻言停下步子,全当是两个孩子在小打小闹,他无意训斥,“专心赶路,注意脚下。”
舒作诚早就习惯了白均一这个暴躁脾气,果不其然是自己师弟养大的孩子,简直和他一模一样。只觉得格外滑稽,忍俊不禁勾起了唇,在心里默默笑着。就着白均一待他和待韩昭那天差地别的态度,他也能猜出来这小子是有多厌恶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舒渝非。
他几人又向南多行了几日,终是赶到了黎川。
黎川地境不大,却为一处风水宝地而极度繁华。舒作诚只觉得此地大不相同,十四年没能回来竟丝毫瞧不见从前的影子。他还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路经此地还是在去往东磬剑庄的马车上,他自知有去无回,掀了帘子向外观望,带着自己的那一丝丝对尘世的留恋,企图力所能及地将所见所闻全部记入心间。
他耳边回响起尹凡当年在马车上对他说的话:“等这次回来便有春笋可食,我同月庭楼的掌柜说好了,让他给咱多备些。”
月庭楼……舒作诚略有兴奋,步伐不知不觉加快许多,下意识寻找着同记忆中画面所重叠的地方。即便城楼重漆,即便矮屋重建,月庭楼的位置却一直未变,依旧伫立于黎川最繁华的地界。
见舒渝非停步于前,韩昭只当他又要张口喊饿,等自己顺着那孩子的眼神看向牌匾,一时才发觉时光流转,斯人已逝。
', ' ')('那年师父捡他回来,带他来黎川这儿顶好的酒楼吃了顿饭,韩昭身形弱小,只觉得楼阁格外地高,需他仰着头,需要他很努力才能看清。如今倒觉得此大不如从前那般富丽堂皇高大雄伟,同记忆力中的模样比较起来黯淡失色。
二人故地重游,各有所思。
舒作诚是在先前吃火锅时从路人口里听来贯清谷在黎川建医馆一事,此事突然,料想既然医馆建在镇子上,那么谷中人手多数也留于此处。他三人先前并未听说,自是不知道更多细节,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他拦了月庭楼前送客的伙计,问其贯清医馆的细节。
那伙计见他三人风尘仆仆,又看白均一一身训真弟子的打扮,伶俐的猜出了他的身份:“想必是两位少爷回来了吧?贯清现租下了从前李员外住过的庄园,就在西街的西南口。”
果真当地对贯清熟悉,消息灵通,认同这两个孩子同自己的关系。舒作诚想着前几日在那个客栈听来的话,那些人怕是还不承认或不知晓白均一的身份。
舒作诚谢过,转身就往这西街走。
白均一一眨眼就看他抄了小路过去,心道怎的他比自己还熟悉此地,这近道他都不知,紧赶慢赶跟在他身后:“你都想起来了?还记得路?”
他险些暴露,厚着脸皮胡乱解释道:“西街当然是向西走,找着向西行的路就是了。”
内心却想着这李府他当然熟,自己年轻时同李员外下棋的时候,你爹韩昭还是个娃娃。
他本以为那处宅邸也翻新成自己不识得的模样,可入眼的却出乎了自己所料,原本的碧瓦朱甍变得颓败老旧,院前野草纵生,落叶满地,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如今也只剩下一个。
好在宅院前还停着一辆说得过去的马车,大门敞开,房上还立这一面崭新的牌匾,上面刻着淳朴直白的两个大字:“医馆”。
舒作诚没绷住,扑哧一下就笑了。
他走进,从门外朝里望着,正巧瞅见两个贯清装扮的弟子低头安静地扫着院子。贯清本就是专注于解毒治病的医家门派,虽涉足江湖,却不精与武艺,整日种花制药隐与山谷。从而这弟子服也要比其他门派闲散宽松很多,简朴白麻的宽袖大袍,若是采药便换成麻布短褐,不善装饰,唯独有着识别性的是衣领所绣的银色石斛兰纹路。
一眼望去,倒像是两位画本之中潇洒超然的仙人。
舒作诚觉得自己算是回了家,这可是他掌管了十几年的门派,是他的父亲白清则和祖上先辈倾尽毕生之力所护下的贯清。而面前的这几个门下弟子年纪尚青他不曾见过。
白均一也好些日子没有回来,对贯清也甚是思念,他绕到舒作诚前面率先进了门。
两个弟子见有人来,这才抬了头,见是小少爷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
“快去告诉谷主,咱少爷回来了!”
须臾,见不远处一个人闻声赶来,他一手掀了裙摆从迈出门槛,满面笑容地快行于他们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你这儿回来的突然,咱也什么都没准备,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他一边说着,一边帮着白均一摘下背上的行李。
那人见了韩昭,也是一脸笑意,他拱手道了声韩大侠。
舒作诚见青年面容俊朗,仪表堂堂,神采飞扬,眉目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生机,琉璃长簪随意绾了些发丝于脑后,也是身着一袭与世无争银领宽袖大袍,却总让他觉得其气质的浓烈并不归属此处。
他确认自己不认识此人,却总觉得他异常眼熟。
见舒作诚盯着自己看,那人也伸手接下了他臂间所挂的行囊,“渝非少爷也回来了,你俩都长高了,小人险些没认出来。”
这人真的很眼熟。
舒作诚拉了拉白均一的袖子,低声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他啊……很面善。”
白均一连忙对着这男子解释道:“叔,舒渝非脑子摔坏了,当下什么都记不得。”他又回头对舒作诚道,“颜叔叔是宁王爷贴身侍卫颜佳音的胞弟颜京墨,如今是贯清谷的管家。”
怪不得。
怪不得这般面善。
可他又觉得奇怪了,问道:“王爷亲信的弟弟为何会在贯清?”
熟料白均一反将一军:“我还想问呢,那王爷妹妹的儿子为何也会在贯清?”
颜京墨一看这二人又要掐架,火苗四起,熟门熟路的拉扯开,他半跪在地,谨慎的攥住舒作诚的薄肩,见舒渝非的作为与之前大不相同,关切问道:“什么叫做摔坏了?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均一又把他寻书和他从城楼掉落一事讲了一遍与他。
颜京墨起身,摸了摸舒作诚的后脑,温柔问道:“渝非也不认识我了?”
舒作诚见此人待人极好,长得好看还特别友善,不禁对他的好感度大增。他眯着眼对他笑了笑,却不知自己此刻笑着的模样在别人眼里像个傻子,舒作诚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见他
', ' ')('这么一笑,颜京墨内心凉了一半,他谨慎对白均一道:“要是谷主知道了,不得雷霆震怒。”
“王爷已经雷霆震怒过了,差点把元荔都杀了。”白均一回道。
“他还有脸震怒了?”清脆声音从舒作诚的身后传来。
来者不善,他闻声看去,便知道是再见故人,目光里带着三期盼和七分想念。
“宁王府高手云集,他平日就派了元荔那个废物伺候着,能不出事儿吗?!还有脸把元荔杀了,赶紧儿趁着这个机会自我反省去吧!”
如他所料,敢如此在背后讨骂宁王的,也就只有他的小师弟,当今的贯清谷谷主,汤宪,汤尹凡。舒作诚撇撇嘴,心道,你有本事当面儿跟他横啊?
那人身姿高瘦,步伐轻盈,一袭红衣蹁跹,正快步下着台阶向其走来。他步步生风,留三千青丝与耳后自行凌绕,他容貌阴柔,红衣衬着那面色红润略显妖娆,一双明媚桃花眼碧波流转,一点绛色红唇娇娆百生。可汤尹凡这带着女子气质的形象里却偏偏多出几分男子的干脆果决,一副傲然于世的狂妄戾气,一副心狠嘴厉的刻薄姿态。
是个美人,一个同贯清谷做派极为不同的美人谷主。
还真是应了世人对其的评价。
除却那副不饶人的作势以外,他同舒作诚记忆里的那个清澈稚嫩的年轻人大相径庭。
“你没护好他?!”他甩袖径直走向韩昭,语气中不带半分情面,尽是指责。
“这不关我爹爹的事儿!事发突然,爹爹当时不在!”白均一连忙迎在韩昭身前挡住来人。
汤尹凡伸出一只玉指,狠狠的戳了白均一的脑门一下子,不客气地责骂道:“你知道他不是个省心的东西,还纵着他闯祸?我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不省心的东西?舒作诚撇撇嘴,这必是说舒渝非没错了。瞧着汤尹凡这些年见涨的脾气,想必舒渝非从前同他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流灯殿的人还有种来贯清谷?信不信我当下就把你活捉了!”先年同门情分早已不在,他一把推开白均一,同一只手直指韩昭。
韩昭冷哼一声,却无再多回复。舒作诚见那人的眸子目波平淡,显然没把这贯清谷谷主放在眼里。
韩昭这反应估计在场的这些年也都已经习惯,他也顾不得找韩昭兴师问罪,转身又将目光锁定到舒作诚身上,被愠气布满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些许焦躁和担忧。
“你若真是摔坏脑子失了忆,我这儿还不知道是喜是忧。”汤尹凡这话中有话,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耍小聪明,却也暗示舒作诚此时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谷主……”颜京墨见他出言不逊,有意劝说。
时隔多年对他开口所言的第一句话,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城楼不高?从你身上,肉眼看不出丝毫破绽,倒是一副康健的模样。身上可有受伤?”他方才收回的长袖此刻又向他伸过来,有意替他把脉,好在舒作诚眼疾手快,连忙把手臂收起。
他现在身怀六甲,所呈现出的脉相汤尹凡一探便知。
见他躲开,那人不曾生气,许是有缘由可追,汤尹凡道:“果真是生分了,如此倒好,不必那般费心。你可知我是你师叔,平生最讨厌顶撞违逆我的人。火盆儿可否同你讲过你的身份?”
舒作诚眨眨眼又点点头:“自是知道,元荔同我讲过。”
那人的美目四处探寻未果:“元荔没有跟来?”
“我瞧他太烦了,废了好些子劲儿才留到那几个小屁……我师兄身边儿。”
汤尹凡突然问:“你可给他诊过脉了?”
韩昭知道他是在问自己,道:“诊过。”
“无碍?”
“无碍。”
“无碍便好。从城楼上摔下未死未残,是你父亲这辈子积的德救了你,算你命大。”
他眉头舒展,应付点过头,悠然问道:“来送书的?来送书为何要带他来?”他不屑地挥挥袖子暗指韩昭,显然十分不想见到他。
因何而来?韩昭是因流灯殿的任务,为真迹而来;白均一是防止这世上最后一本真书被盗,前来阻止;舒作诚呢,他心心念念自己的那把居亦剑,是来挖坟的。
三人目的各不相同,但那目标都在贯清谷内。
“他是来抢书的,我们半路才得知训真的那本书已为假书,真迹怕是只有贯清这本儿了。叔叔,你可得拦住他。”白均一立即告状,分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所依恋的爹爹,“我打不过他,也抢不过他。”
“你就不怕叔叔伤了你爹爹?”汤尹凡勾魂一笑,满脸调侃。
颜京墨轻咳,有意提醒。
“倒也不必这样……”白均一略显为难,“若我爹爹只身前来,你怎知他是为了药间集而来?又怎知流灯殿要它?他定悄无声息把东西偷走。”
白均一只是不想承认他想家想回来的事实而已。
“他光明正大地来取书也着实好笑。”汤尹凡眯眯眼,问向韩昭
', ' ')(':“你老实交代,换书一事可是由流灯殿所策划?”
韩昭道:“不是,但流灯殿有意抢尽所剩摹本和真迹一事不假。”
恐只有舒作诚知晓这一切是东磬庄主的计谋,他此刻却不能明确点出此人想以假换真的真意。他这才想起许深所言,东磬怕是已经赶在他们到达贯清之前便已下手。
“的确不是流灯殿做的。”舒作诚知道韩昭的话那人不会信,连忙替他辩解道:“他半路截下训真道观的摹本才发觉那是本假书,如若是流灯殿计划的,那么他先前就该知晓训真的书已被掉包,断不会半路来抢。”
舒作诚趁热打铁道:“此事背后定有第三方图谋不轨,他们的目标也定是贯清谷的真迹,怕是已经动手了。”
按照许深的话来说,他长兄舒悦有无暗中掉包,他此刻也无法知晓。
“我不拦你。”汤尹凡道。
舒作诚也看不出这汤谷主是否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但看他的样子,倒是丝毫不在意此事,或者是,他相当的自信。
“这真迹就在贯清谷内。你有本事自己去取,你若能找到,你带走。”
他这话一出口,舒作诚轻松便知晓此书藏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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