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2)

“这是哪儿?”公主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父亲的神色,除了冷淡跟漠视,父亲已经很多年没离得她这样近过了。

“殿堂,”路易昂起头,已消失很久的骄傲神色再次浮现在他脸上,“杜布瓦家族的殿堂,荣誉的殿堂。”

公主被牵着走过一排排冰冷的石棺,这里阴森潮湿,让她不由自主的瑟缩。“我们,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来这儿干嘛?!路易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领着女儿一直走到墓室的深处,在第一座空棺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国王弯腰将女儿抱起,放到冰凉的石棺里上下打量,“有些大了,不过只要不小就好,小了你会躺着不舒服。”

公主因父亲的这番话更加害怕,她张开双臂,抓住路易的胳膊不让他抽离,“不,爸爸,我不在这儿,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想躺在这儿。”

“那你想在哪儿呢?”国王冷嗤一声,“你是想被钢钉钉在城墙上?还是想被勒紧脖子吊在树上?”这孩子实在太蠢了,路易心道,就像她那愚蠢又放荡的母亲。

诺丁汉家族的冷血传说,远在斯卡提王宫内都能有所耳闻,而诺丁汉伯爵曾经的凶残狠辣,也不仅是乌拉诺斯孩童止啼的良方。路易不相信人的本性能够彻底改变,就像他父亲骨子里的贪婪,他妹妹多情背后的无情一样,乔治·诺丁汉,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而与其结仇的自己在城破后,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下场。

没错,就算有,国王也分不出精力去思考那些了。他弯着腰低着头,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寻找一副合适的棺木。“我得死得更体面些,”路易喃喃自语。

“那我躺在您身边可以吗?”公主问。

“不行,”国王嫌恶地皱眉,“你就躺在那儿,我哥哥的旁边。”那个因为早死而使得路易能够成为王储的兄长,在世时跟弟弟的关系一向不怎么要好。我讨厌的人就应该躺在一起,短命的哥哥和可能的杂种,路易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那我,那我躺在对面那里可以吗?”女儿再次祈求。

国王抬头看了一会儿,似乎犹豫很久,最终做了艰难的决断。“你可以跟我母亲挨着,反正她一向最喜欢凯瑟琳而不是我。”

公主仿佛如蒙大赦,短小的腿迈过高高的石棺,手脚并用着爬了下来。她不等父亲帮忙,也不敢在崴脚后大声呼痛,而是,偷偷地抬头瞥了父亲一眼,趁路易仍在挑拣棺木的空档,转过身快步地朝墓室大门跑去。

一个被忽视被怠慢的公主,或许日子不太好过,但却也过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七岁的女童,就算还不能真正明白死亡的含义,却也能够产生对“永远躺在这儿”的恐惧了。她迈开双腿,不顾父亲在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回来,你这白痴!”路易的怒吼在墓室中回荡,“这是荣誉,能够躺在这儿是杜布瓦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大踏步的追赶,但在石棺密布的格局中,显然不如矮小瘦弱的女儿灵活。

“哦,该死的,你跑吧,赶快滚蛋吧!”国王猛烈地挥舞着双臂,“你这杂种,那个贱人厮混生下的野种!你没资格躺在这儿,对,你根本没资格死在我家族的墓地里!让该死的奥丁人把你抓走吧,让他们将你活刮,将你火烧,把你的心掏出来煮烂喂狗!你们都会下地狱,而我,跟杜布瓦家族伟大的祖先一起,躺在荣誉的殿堂里!”

国王宽大的织锦袖袍在空中舞荡,在墓室墙壁上矗立的烛火映照下,挥出一片片黑影。然后,不经意间,一只袍袖轻轻地擦过了一片烛光,紧接着,火苗便顺着袖子直窜而上。

没有人知道路易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他真的打算躺在那里等待城破,,或许他会在被奥丁人逮捕前饮下秘藏的毒药,也或许,他只是紧张地发发神经而已。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一语成谶,重要的是,路易确实死了。幽深的墓室,和听从国王命令一步都不能踏进的侍卫们。直到路易在剧烈的疼痛中跌跌撞撞,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连滚带爬的抵达墓室入口,如一只火球般燃烧的织锦袍子点着了木桌木椅,如黑炭般的肌肤发出浓厚的焦糊味,侍卫们才意识到不对,并且冲进教堂找到了连呼救声都已发不出的国王。那时他几乎断了气,跟只烤猪没太大分别。

半个小时之后,月光城的城门就被打开了,向奥斯布达的骑兵而开,也为远道而来的奥丁人所开。

当诺丁汉夫妇率领侍卫队抵达王宫的时候,佩恩斯伯爵夫人满怀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七十岁的公主殿下满头银发、下巴高昂,就像,她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一样。

☆、第 126 章

窄小的木船缓缓地顺流而下,船面上堆满了柴枝、鲜花,以及过世的亲人。爱德华拉弓满弦,紧接着松手,顶部绑着松脂、燃着火焰的箭矢便远远降落在船板上,霎时间,火光映满了河面。

艾尔伯特的葬礼是在斯卡提王城郊外举行的,遵循他曾经的意愿,采用了奥丁人最古老的仪式。尽管身死他乡,但葬礼并不冷清,有近万奥丁军队和奥斯布达骑兵,还有因各种目的而出席的斯卡提人。

佩恩斯伯爵夫人、斯卡提的公主殿下尤其热情,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处处体贴、周到,并且还想在葬礼过后,亲切的慰问一下死者家属。不过可惜,爱德华不方便,莉亚没心情。

但在登上马车启程驶向军队驻地之后,诺丁汉伯爵夫人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这幅样子,难道已经把王位看做囊中之物?”

被问询的奥斯布达女公爵回答:“当然,按照继承顺序,确实如此。”尽管七十岁老妇登上王位,听起来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但,路易的女儿呢?我听说她还活着。”只有腓力这一支绝嗣时,王位才会由他父亲的兄弟姐妹们按顺序继承。

可问题是,“谁都不会把王位让给一个众所周知的疯子。”

公主殿下疯了,那个路易国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心底别扭多年但在死前却依旧记挂过的女儿。她侥幸逃脱了被火焰无情吞噬的厄运,逃离了她父亲为她安排的石棺,却在亲眼目睹了父亲死前惨状后,幼小的心灵受不住刺激而神智失常。

佩恩斯伯爵夫人接掌月光城后,就派人把腓力唯一可能的血脉看管了起来。女孩不能继承王位的原因不仅仅是疯癫,还有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世。即使路易从未公开承认,但这么多年的冷淡跟漠视,在提及此事时态度的暧昧不明,也足够有心人士联想以及传播的了。而佩恩斯伯爵夫人,恰恰就是这样一位有心人士。于是,公主因血统不明不具备继承资格,已经成了众贵族乃至平民们都接受的事实。

“我好像明白了,”莉亚瞥了她的伯母一眼,继续道:“奥丁、奥斯布达跟斯卡提开战,最大受益者却成了佩恩斯家族。插在凯瑟琳胸膛上的那支箭,是从斯卡提的队伍当中射出来的,作为大贵族、作为王室成员,做成这件事绝不困难。表面上看佩恩斯夫人是在为儿子报仇,而实际上她真正觊觎的,是斯卡提的王位。我猜的对吗?我亲爱的伯母。”

伊莱恩没有转头,目光始终注视着马车窗外。“这对你不是坏事,”她说:“为了巩固王位,她会千方百计跟你议和,你至少能从她手中名正言顺的拿回伊登郡,或许还会更多。”

“可我根本不在乎!”莉亚拔高了声音,碧绿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曾经尊敬的长辈,“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不是伊登甚至更多。我只知道因为这场权谋,我失去了至亲的人;我只知道三十艘战船东征,最后还是一场空;我还……”她顿了顿,双手交握攥紧,“我还想知道,您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凯瑟琳身死,奥斯布达就即刻出兵,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很难让人相信这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在月光城即将被围困之时,腓力父子又先后死掉了,尽管路易称得上是玩火自焚,但腓力的死因却有诸多疑点。莉亚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伊莱恩跟腓力间有着怎样的刻骨仇恨。

奥丁曾经的王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因为无所顾忌,所以,无所顾忌……

“我不喜欢这样。”马车抵达驻地后,伯爵夫人像逃难一样的跳下,飞快地远离她伯母的身旁。她将自己的所猜和所闻告知丈夫,然后心情沮丧地说:“是的,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被利用被算计,不喜欢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更不喜欢事态偏离自己期望的方向。

“这就跟你玩的扑克牌一样,”诺丁汉伯爵把妻子揽进怀里说:“你利用自己手中的牌,来计算对方可能出的牌,你看到眼前这一步,就可能已经预想到了未来的很多步。但这游戏的主动权并不在你手里,确切的说,并不在你一个人手里。你在计划,对方也在筹谋,未知的结局有很多种不同的可能,事实上,谁都没有把握说事情一定会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可我还是忍不住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这就像打保皇时你以为是同伙,结果却发现人家只是伪装的深。

诺丁汉笑了笑,“那是因为你太简单。”总是认为这世上除了朋友就是敌人,其实有太多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会在特定的时刻站在或许对立的一方,但他们未必是敌人。

“哦,听起来这像是在说我傻的意思。”

伯爵大人拒绝正面回答,而是轻揉了揉妻子的红色长发。“你只需记得,伊莱恩不会害你。”

“可她已经害我失去了艾尔!”尽管是间接的。奥斯布达即便与佩恩斯家族结盟,一切阴谋的执行者也绝不会是伊莱恩,她没那个必要。而且艾尔伯特确实是因病而死,老公主为防奥丁借机翻脸,连死者的尸身都派人严密看护,直到交付家属手中。但,如果不是因为这许多波折,也许他就不会死,起码,能撑到见她最后一面。

诺丁汉叹了口气。“因此,她会补偿你更多,”他接着补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知道了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都有佩恩斯家族的影子,莉亚依旧不能跟对方撕破脸,起码现在还不能。伊莱恩有一点说的很正确,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回伊登,她必须名正言顺的拿回伊登。为什么不呢,三十艘战船近万人的军队,跨过海峡而来可不是为了什么组团观光,莉亚是来迎接她的亲人,诺丁汉则有点剑指教宗领的意思。

现如今,格拉斯跟泰格两方人马还在斯卡提东南边境呈胶着状态。奥丁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在彻底摆脱教会的钳制之前,它都不可能真正停下来。但首先,他们必须牢牢守住这条漫长的战线,从奥丁到斯卡提,再从斯卡提到教宗领。伊登是个很好的跳板,一个转折点,也是补给点,只有把它纳入诺丁汉家族的权利范围之内,才能真正解决奥丁军队的后顾之忧。

莉亚对它势在必得,佩恩斯伯爵夫人,也割让的干脆甚至急切。正如伊莱恩所说,她急于稳住唾手可得的王位,跟奥丁交好才是上策。至少,不能在这当口儿显得跟教宗夹缠不清,没瞧见腓力这活生生的例子么。

所以在葬礼过后的第二天,白发苍苍的佩恩斯夫人就大开宫门,招待了她成为此间主人以来的第一位客人——诺丁汉伯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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