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亚美教徒,你的人身安全以及财产在一定范围内都是能够得到维护的。这并不是说神灵真的会显灵保佑你,而是在亚美,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定,所有亚美教徒都自觉遵守,任何人想要抢夺你的财产甚至杀掉你,都必须找到正当理由。这正是腓力在他的王城——月光城的地牢里做的事情,给骑士团罗织一系列名目定罪,然后杀掉他们掠夺巨额财富。当年他对付理查德只能绑架、收买、搞暗杀,就是因为他找不出正当的进行攻击的理由,到最后还拖了当时的亲家——泰格国王下水替他背黑锅,这大概也是后来前亲家执意要发兵揍他的原因之一。
现在,教宗却下令将覆在莉亚身上的这层保护膜撕开了。她虽然是国王的母亲、诺丁汉伯爵夫人,可却还是莱顿女公爵和奥斯布达的继承人。在诺丁甚至整个奥丁,没有人敢对她的地位发出挑衅,但在其他地方,却可能有无数的邻居们虎视眈眈。
当然,诺丁汉不会坐视不理,任何侵犯他妻子的财产甚至人身安全的,都是他的敌人。可正因为这样,也等于把奥丁置在了众矢之的的位置上,任何人攻击他们都不会受到谴责、不会受到批判,甚至,还是值得称道的。
莉亚为她现在的处境感到震惊,甚至慌张,因为这说不定还会间接危及她的孩子们。财产她可以不在乎,命她可以自己挣,但是孩子们呢?谁敢在孩子们平静的生活中卷起一丝风浪,她都敢跟对方拼命。
诺丁汉把急红了眼的妻子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慰。“放心吧,”他说:“能保护你们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亚美教。”教宗敢把这层保护膜撕下?哼,那他就把披在那老头身上的虎皮一条条撕下来!
倒霉的教宗特使,勉强能够算得上教宗的心腹,大概来诺丁也存了狐假虎威的意思,可惜,成为伯爵大人发泄怒气的第一炮灰。
按理说来,神职人员是无需接受世俗审判的,即便他犯了罪并且证据确凿,依然要交由教会来审判跟处置。至于结果如何,外人,即便是国王也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
但诺丁汉就有,诺丁汉还真就这么干了。他当场就下令侍卫们把这个抖成筛糠的特使大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甩手跟臭虫、老鼠们一起扔进了诺丁城的地牢里,并且宣布召集贵族议会,公开审判这个号称是“冒犯了王室及国家威严”的神职人员。
大多数贵族其实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他们虽未必真的信仰坚定,却也很清楚卯上整个教会所能带来的后果。只是可惜,这趟浑水纵然不想趟,却已溅得他们满身污点,洗都洗不干净了——当初迫于摄政王的威压,向教会收税的事儿可没一个人敢反对,以教宗的小心眼儿,不把这笔账记在每一个奥丁贵族头上才怪,纵然把收缴的税款再还回去,恐也无法抹平这个事实。更何况,教会势力虽庞大,教宗领却离得他们很远,可诺丁汉家族就如一座大山,牢牢地罩在奥丁人头顶上,想无视都不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种情形下,对教宗特使的审判简直流畅顺利的不像样子,对他的判决也是理所当然:绞刑,必须得绞刑。谁都看出摄政王此刻正在气头上,我们一个个都在这儿噤若寒蝉生怕触了霉头,这当口儿,不绞你绞谁?!炮灰,必须得炮灰。
判决定了,特使当场昏了过去,但诺丁汉并没有下令立即执行,反而命侍卫将他又重新丢入地牢。众贵族皆对此疑惑不解,伯爵夫人却猜测,她丈夫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接下来的两个月,诺丁郡,不,确切说是整个奥丁的气氛都十分诡异,全国的神职人员差不多都处于半停职状态,称病不出。
当然,这也并非全都是吓得,起码伯爵夫人在拜访过拉尔夫大主教后,发觉这位老搭档并非如此。主教大人犹如一个长辈般拉着伯爵夫人反复絮叨,什么最近天气变冷啦,我的年纪也大啦,什么早上起猛啦,晚上穿衣服少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是真病了,而且不便见客。夫人您来也就罢了,那些什么阿猫阿狗尤其是外地来的,咱们可是一概得拒之门外的。
伯爵夫人不由地感叹,能在诺丁郡做主教的,果然都是识时务的,在这当口儿称病看似是两不牵连,其实早已倾向诺丁汉这边。她在心底悄悄竖起大拇指,给主教大人点了个赞。
这期间,布鲁克男爵也从斯卡提回来了,还带来了腓力王的亲笔回信。正如诺丁汉所料,只要能用钱解决的,在腓力眼中那就不是个事儿。他同意用赎金换取艾尔伯特,但却要求必须在三个月后,显然在这段时间内,月光城监牢的审讯工作又要加大一个力度,要在奥丁把人带走之前,审出骑士团那大批财富的下落。
莉亚清楚那样残酷的刑讯不会落在艾尔伯特身上,倒不是腓力尊老爱幼,而是作为骑士团的核心成员,腓力也会害怕一不小心让掌管财政的监察长一命呜呼了。虽说他手里还有大团长这张牌,可跟那样的硬骨头相比,艾尔伯特这个并非骑士出身的老人家似乎更好对付一些。可想而知,又将有数十甚至数百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葬送在斯卡提的王室监牢里,甚至就死在艾尔伯特面前。莉亚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连大团长,腓力的信里都只字未提。除了默默地向她认识或不认识、相信或不相信的神灵祈祷,看起来,其他的什么事她都做不了。
而这期间,诺丁汉却没有闲着。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有人或低调或大张旗鼓的进入诺丁堡,进入她丈夫专用的那间会客厅。
诺丁汉很忙,但莉亚却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跟经商相比,她对政治一向缺了半根筋,没有灵敏的嗅觉和灵活的头脑。有些事情她意识到了却有些想不明白,有些事情要等诺丁汉点出来她才能意识到。就像现在,她能闻出来空气里的风向都变了,却猜不出明天到底要刮什么风。
不过莉亚并不会庸人自扰,不管乔治做什么,她都认为他能够做好,不管她丈夫怎么做,她都认为那就是对她最好的。所以她不听不问也不搀和,该告诉她的时候,诺丁汉自然会告诉她,该发生的事情,终究都是会发生的。
就是在这种并不算漫长的等待中,奥丁等来了教宗的第二位特使。前车之鉴,即便带着三百多人的队伍壮胆,特使大人依旧不敢踏上奥丁的国土。在诺丁的东部海港,把教宗敕令隔空丢给诺丁汉的封臣布雷恩男爵后,特使的队伍就如潮水般退散,拉满船帆,逃得比海蛇还快。
又过十天左右,这道烫了火漆盖着教宗印鉴的敕令便被布雷恩男爵快马加鞭,一路奔驰着送到了诺丁城,送到了诺丁汉伯爵手中。
毫无疑问,这不会是什么认错或者求和书。正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教宗也认为,以教会在亚美大陆的实力,摧毁奥丁虽不如摁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也跟踩死一只耗子差不到哪里去。他甚至有些感到好笑,连亚历山大的国王身份都是他承认的,也就是说,整个诺丁汉家族在奥丁的统治地位都是他给予,那个传说中臭名昭著的恶棍,怎么敢跟他叫这个板?!
当初为了大批的捐赠,教宗小忍也就忍了,可现如今骑士团都已被他收拾残。虽然大团长落到了腓力那匹毒狼手中,骑士团的巨额财富怕是再难从其口中吐出来,但想象下未来的前景,依旧是十分美好的,没了骑士团的分流,每年又将有多少财宝从贵族们的口袋里流向教宗领的金库中。况且,腓力可以觊觎骑士团的金币,却没法打骑士团名下土地的主意,尤其是斯卡提国境意外的,毫无争议,那都是教会的财产。
有了这份美好的憧憬,教宗觉得腰杆都比以前硬了,底气十足的朝奥丁发来第二道敕令,细数诺丁汉家族的种种恶行之后,宣布,将整个诺丁汉家族全都开除教籍,当然也包括至今未加冕的国王亚历山大。教宗甚至在敕令最后补充道,他将取消对亚历山大获得王位的支持,并且质疑其的继承资格。这样做,等于变相得在诺丁汉家族的脑门打上了窃国的标签。
教宗为他这轮自以为精彩的反击洋洋得意,诺丁汉却终于笑着等到了他要等的时机。他派人当众,甚至添油加醋的向奥丁贵族及民众们宣读了这份敕令,在所有人都还没缓过神儿来之际,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诺丁汉宣布召开又一轮贵族议会,再次对神职人员进行审判。而这次,他们将审判的对象是——教宗。
☆、第 114 章
韦尔伯爵站在这面小小的穿衣镜前,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仪表,他向两边侧了侧身,又转过背面去看了看。不错,果然不错,这面他花大价钱从诺丁城的贸易区买来的穿衣镜,照得果然清楚。但转了个圈后,伯爵又渐渐心生了不满。“还是把刚才那件绿色的再拿回来吧,”他对男仆说,接着又自言自语:“还是那件好点,嗯,那件好点。”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已经差不多换了四套衣服。
等韦尔伯爵走出家门的时候,离他起床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他都在换衣服换靴子整理仪表当中度过,甚至还面对镜子练了半个小时的微笑,以期达到最佳效果。当管家提醒他山顶的钟声已经响了七回的时候,伯爵就从餐桌旁站起身,他该出门了。
韦尔伯爵的府邸在高岩城内城,从下往上数,第五层的位置。以他的爵位和在奥丁的身份来说,这个位置委实不算好,房子也不算宽敞,可在寸土寸金的高岩城,尤其是他的家族在执政者心目中的地位……唉,这个位置就算不错啦,伯爵在心里安慰自己。
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内城经过梳理,早就不见曾经的市场跟商贩,除了住宅,还是住宅。能住在三层以上区域的,身份至少是贵族,韦尔伯爵扭头望着远处山下稀薄的晨光,这个时刻,能起床甚至出门的贵族真还不多。不过不多,并不代表没有,像伯爵自己,不正是在青石铺就的城中马路上缓缓向上走着?
踢踏的马蹄声停在诺丁堡大门外的时候,离他离开家门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韦尔伯爵不敢在六层以上快跑,怕惊扰了附近居民的休息,尤其是住在山顶的那一家人。他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随行的男仆,会有人引着他们往马棚里去。然后转过身,他朝站在门外的王室侍卫长点头示意,“有人已经到议会大厅了吗?”
“没有,阁下,”巴尔克回答:“您是第一位达到的。”
韦尔伯爵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放松的微笑。他在巴尔克的引领下朝议会大厅走,并在进入大厅大门前,再次低头检视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哦,想笑就笑吧。即便不抬头,伯爵也能猜到走廊两旁侍卫们的表情,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活像个会说人话的大个儿草虫子吗?可这是他挑拣了整整一个早晨的结果,不知道如何讨好伯爵大人,起码得让伯爵夫人看着顺心满意啊。谁都知道,那位夫人有一双迷人的绿眼睛。
将伯爵引领到合适的位置后,侍卫长告辞离开。韦尔伯爵就坐在只有他一人的清冷大厅里,渐渐出神。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韦尔伯爵并不是现在这样一副谨慎的性子,早在很多年前,他还是莱顿公爵的封臣,王储亚瑟的心腹。现在,他依然是莱顿公爵的封臣,但是他的领主,已经变成了诺丁汉伯爵夫人。没错,他就是五年前那场王位之争中,站错队伍的倒霉人。
若说倒霉,韦尔伯爵倒还算是幸运的,起码他当初因为种种缘故,没能出席约翰在王宫设的晚宴,自然也就没有跟亚瑟一起被活活烧死在宴会厅里。
但若说他幸运,又远远算不上,不但跟诺森威尔伯爵没法比,跟斯托克伯爵等人也是很有差距。因为在王宫大火之后,他就跟几乎所有活着的亚瑟的封臣一样,被编进了伪女王的队伍,为尤菲米亚效力。
庆幸的是,内战过后,摄政王夫妇并没有深究他们这批俘虏的错处,并且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还在反攻大主教围困暴风城的战斗中表现突出,仅仅缴纳了部分赎金,韦尔伯爵就把自己的爵位给保住了,连土地都没有丢。
但韦尔心里很清楚,跟诺森威尔伯爵等真正的拥护功臣相比,他也仅仅是功过相抵,在摄政王眼中,依旧是个二等公民。因此,打那以后,伯爵变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错处就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只要是摄政王颁布的法令,他一定严格执行,只要是伯爵夫人搞出的花样,他必定大力拥护。
即便如此,韦尔伯爵心里仍觉不足。他把领地交给长子打理,自己直接搬到了高岩城居住,以便最快的探知领导的意图,最直白的表示出跟领导态度的一致,这次的贵族议会,也不例外。
韦尔伯爵并不敢断定,在摄政王跟教宗的争斗最后,前者一定能够取得胜利。他并不具备这样的政治眼光,不然当初也不会稀里糊涂就被尤菲米亚给忽悠了。但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的位置,更加明白,自己的性命乃至家族的存亡都掌握在谁的手里。宗教领袖固然至高无上,但却天高皇帝远,真正能够在奥丁只手遮天的,唯有一个人,摄政王。就算他选择支持教会,而教宗也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他以及他的家人们,绝对活着看不到那一天。
所以,答案实在毫无悬念。尽管有人私下里偷偷称这为又一轮的站队游戏,但韦尔伯爵相信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站错地方。即使来之前还抱着和稀泥的态度,当在外城看到一片片军营和整装待发的骑士团的时候,怕是再没有人的信念会动摇了。
韦尔抬起头,再次环顾这空荡荡的议会大厅,为自己的做法深深地感到满意。不错,我是响应摄政王号召的第一人。
半个小时后,贵族们陆续抵达大厅,第二个进来的是瓦利伯爵跟他的长子。
韦尔伯爵站起身,向同僚亲切地打了声招呼,继而将目光落到对方身后的蓝道·瓦利骑士身上,心底充满了羡慕。瞧,这就是奥丁的新贵。
当初瓦利父子跟随诺森威尔伯爵的东征队伍,在海盗的帮助下重返奥丁后,立马表示了对诺丁汉伯爵夫人的支持,率军加入了诺丁郡的队伍。那时候,不知有多少老牌贵族在背后嘲笑两人,局势尚不明朗就急匆匆的选边站,实在是激进并且不明智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