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他便缩了回车内,催促:“快,快走。”
眼见马车飞驰而去,小缺对宋皎道:“老爷怎么就出来了?”语气仿佛有些遗憾。
宋皎想了想,也说不好,便道:“罢了,只要人出来就是。”
当下放心赶往程府,还没下驴,就见程残阳竟带了人走出门来。
宋皎忙迎过去:“大人!”
程残阳上下一打量:“你回来了?”
“是,大人您这是要……”天已经黑了,程残阳怎么反而往外跑。
程残阳道:“之前礼部洪侍郎等人约了我数次,我总不得闲,如今总算暂得闲暇,夫人又在宫内没有回来,索性便请他们几个去朝闻楼聚一聚。”
原来颜文语人在宫中,程大人独守空房,所以才在这时候出门。
宋皎暗笑,见他这样好兴致,便道:“既然这样我陪您去吧?”
程残阳略一踌躇,倒也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刚要上轿子,他看见宋皎的坐骑,不由笑道:“你从哪里弄来的?倒也别有意趣。”
宋皎想到刚才宋申吉的嫌弃,便笑道:“大人不嫌我给您丢人么?”
程残阳仰头呵呵一笑,道:“‘白头风雪上长安,短褐疲驴帽带宽,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又有何可丢人的?”
宋皎心头微震,这首诗虽听着古雅,但寓意却不怎么妙,细品却是有些苍凉思退之意。
她便笑道:“到底是老师,不过,我喜欢的是陆放翁的那一首。——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好,好个意境,见沧桑自在而非落魄颓丧,”程残阳复又大笑,抬手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你若是个……”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道:“足矣。走吧。”
宋皎先等程残阳上了轿,自己才跟小缺策驴在后。一刻钟左右到了朝闻楼,宋皎先麻溜地下了驴子,替程残阳开路。
朝闻楼三个字,取自《论语》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除了陪同程残阳,宋皎独自一个是断然不敢来此的,这儿的酒菜是出人意料的贵,而且菜量是出人意料的少,对她而言是个贵而且“废”的地方,很不划算。
但是京城之内的文人雅士以及许多高官朝臣们却很喜欢在此聚首,因朝闻楼的“雅”。
不管是布置还是陈设,是负责弹唱的歌姬跟乐者,还是随时预备的文房四宝等,一一都是难得上乘的,所以来这儿的人吃喝都在其次,追求的只是一个高雅意趣,不似宋皎一般只求腹内吃饱的俗人。
当然不是说此处的酒菜不好,据说掌勺的主厨曾经是宫内的御厨,这就越发的难得了。
宋皎入内,询问程大人的包间,立即有个眉清目秀打扮干净的小伙计来领路,宋皎又问其他大人有没有先到的,小伙计笑的极其场面:“多半儿时间还早,要等一会子呢。”
顷刻程残阳也入内落了座,偌大一张桌子,足以容六七人的,如今只他两人孤零零的。
宋皎怕他不自在,便笑说道:“刚才问了跑堂,说是时候早着呢,他们菜还在准备。”
程残阳淡淡地应了声:“正好咱们先说说话,你昨儿是怎么进东宫的?”
宋皎走到门口,看看门外都是程残阳的随从,便回来桌边,低声道:“我正要告诉老师,我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
“是什么?”
宋皎掩着唇:“鹤州那边的事情比咱们想的还要大,知府衙门记录的矿藏数目跟实际的对不上。”
程残阳的双眸微睁,转头看着她:“详细呢?”
宋皎道:“据说实际有五个矿,但记录官方的只有两个,而且就算这两个每年的采矿量也可能是虚报了……有人把那三个矿匿为己有,而且在这两个上头也贪墨克扣。”
她说完后忽然意识到,程残阳好不容易有心情来吃酒,自己怎么先把这件事说了……岂不是扫了老师的兴。
她抬手堵住唇,但后悔已经晚了。
程残阳的脸色却没有继续再难看下去,反而笑道:“我以为,有程子励在鹤州,他虽不是个才干通天的,到底也不是蠢笨之辈,不至于做的不像话,如今看来,还是我低估了自己的儿子啊。”
宋皎忙道:“老师,这件事还未必跟程师兄大有牵连。”
“你不用瞒我,我早听说了,他在这京内的紫袍巷里有一处大宅子……以他的薪俸是一辈子也未必能得的,好儿子,竟瞒得密不透风,也是我这当父亲、当御史的失职啊。”程残阳摸索着要去拿酒壶。
宋皎忙接过去,替他斟了一杯。
程残阳吃了一口酒,示意宋皎落座。
宋皎就在旁边陪着坐了,搜肠刮肚的:“老师你放心,如今只要程师兄好端端地回来,一切尚有可为。”
“你之所以去东宫,就是为了这个。”程残阳看着她额头上的伤。
宋皎哑然。
程残阳淡淡道:“你知道太子对你如何,你还是要去,你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程大人没有说下去,而是拧眉又喝了一口,就好像这口酒是泡过了黄连似的,他艰难地咽下。
宋皎握着酒壶:“您待我恩重如山,程师兄是您唯一的独子,且向来跟我又好,我怎能坐视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