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苏心中亦是一惊,不知又是所为何事,但既然是“请”,想必应不至于太坏,于是定定心神,跟在谭德德身后,去往长鸾殿。
时值中午,正是用膳之时,各官署亦暂停公务,到各自署下饭厅吃午饭。李妄刚跟几位大臣议过事,等人走后,简单擦了脸,净过手,宫人也开始摆上膳桌。
“微臣见过陛下。”种苏进得殿中,先行一礼。
“起吧。”李妄说。
种苏起身,站在厅中,见宫人们陆续进来,一一端上膳食,动作井然有序,几乎未发出声响,只偶有杯盘轻落桌面之声。
李妄的日常饮食并不铺张奢华,却也自有天子规格所在,一顿午膳,亦有十二道菜。宫人们摆好李妄面前的膳桌,又搬来张小桌子,置于李妄膳桌下首,随即摆上与李妄差不多的菜式,只是数目少了一半,只有六道。
种苏面现疑惑,看看膳桌,又看看李妄。
“不知陛下唤臣何事?”种苏恭敬而礼貌的问道。
李妄不急不慢的含口水,漱漱口,而后问了句让种苏一怔的话。
“信呢?”
嗯?种苏完全没反应过来,信,什么信?
“这几日没收到信。忘了?”李妄淡淡地说。
种苏终于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他们之间的通信已成为惯例,倘若数日没有见面,便会“鸿雁传书”,在信中一叙近况,说说近日的趣事趣闻等等。
但贾真身份暴露后,种苏以为这种交集也随之结束,是以这次压根没想到这事。
但看眼下这意思……
只听李妄又问:“吃过没?”
种苏如实答道:“……还未。”
“坐吧。”李妄下巴微抬,示意那小桌子。
种苏稀里糊涂坐下,侍女递上雪白的热布巾,伺候种苏擦手。
“既都在宫中,便不必再写信,直接说吧。”李妄继而说道。
种苏抬眸,看向李妄,李妄的神色非常自然,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边吃边说。”李妄执筷,先开动了。
天子赐宴,本就极为荣宠,况且以李妄脾性,除却宫宴外,私下大抵只有王道济杨万顷这等重臣之流方能偶尔得此待遇,以小九品之阶获此殊荣者,种苏算头一个。
种苏顾不及受宠若惊,这事态的走向着实有点意外,令人心中难免有些茫然与忐忑。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既然李妄说了边吃边说,便也不必拘礼。
然则说什么呢?
种苏虽已以如今的身份跟面目与李妄相见过,但此际这般面对面,却仍有点奇怪的感觉,仿佛熟悉又陌生。
“吃不惯?”李妄的声音再度响起。
“……没有。”种苏答道。
不知何时宫人们都已退的一干二净,偌大宫殿唯有谭德德与谭笑笑守在门口附近听候吩咐。种苏发现李妄似乎很喜静,但凡在长鸾殿,没有其他大臣时,李妄基本都摒退宫人,独自待着。
从前这种寂静总叫种苏感到不适,充满压迫,如今大抵知道性命无虞,无旁人在,反倒自在。
她一时没有说话,李妄却也没有开口催促,甚至没有多看她,只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
他的表情算不上温和,但跟之前几次在宫中面对种苏时的冷漠模样却相去甚远,至少是平静无波的。
这样的神情与情景似曾相识,令种苏蓦然依稀找到了一些熟悉感。
“前几日我去了趟西市……”
种苏镇定下来,开了口。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后面则渐渐顺利起来。种苏挑了几件事,边吃边朝李妄述说。
面对面交谈还是不一样的,书写可能寥寥几笔的内容,口述却能说上许多。种苏不怯场,一旦镇定下来,虽不至于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却也是娓娓道来,张弛有度,不见半分冷场。
李妄听的说不上认真不认真,偶尔点点头,插言两句,一如最开始的燕回。
就这样用完了午膳。
李妄吃的不多,但这顿午膳明显比平时耗时久一些。外头伺膳的宫人按规律到点来收拾,却被谭德德拦在门外。
种苏也吃好了,知道该自行离开,于是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正要说话,却听李妄说道:“近日忙,朕无时间出宫。”
种苏抬头,看向李妄,感觉这话似意有所指。
略一沉吟,种苏斟酌道:“那,日后还是写信?”
李妄喝了口水,朝种苏投来一瞥,眼神轻淡:“随你。”
种苏回到端文院,她被赐膳之事根本瞒不住,不用她自己说,便很快传遍上下,不出意外地引起了震动。
然而更震动的事还在后头。
翌日,一纸升任令从天而降。
“……端文院笔匠种瑞,因护驾有功,特升校书郎……另赐飞鹤宫牌一枚……”
种苏有点懵了。
“不接令吗?”谭德德笑眯眯说,手中托着枚飞鹤宫牌,“恭贺种大人。这东西可收好了。”
种苏忙双手接过,谢过恩典,目送谭德德离开。
再转身,面对的便是数双探测的目光,就连一贯镇静肃正的掌院也掩不住好奇惊诧之色。
“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种大人,可以啊。”
众人纷纷道喜,那目光却变幻莫测,止不住的满怀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