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4【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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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把他放在沙发上,起身去卧室洗了个澡。

雾气在浴室里升腾起来,模糊了镜子上赤裸的人像。

我把手指穿进打湿的头发里,将湖草一样纠缠在面颊和耳廓上的几缕长发抓到耳后。湿淋淋的发尾绕过肩颈垂在胸前,跟我从前营养不良而显得枯黄分叉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我松开手掌,再握紧,如此反复,若有所思地垂眼看着这只骨骼匀称、肤色苍白的手。

我过去力气虽然也很大,但想要毫不费力地抱起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躲避,奔跑,跳跃,猎杀,用匕首,用棱刺——末世的热兵器随着病毒和混乱的扩散而逐渐稀缺,与其依靠枪械,不如利用冷兵器——去划开脆弱的皮肉和血管,捣碎怪物的心脏。我刚开始处理怪物的时候,年纪还小,身体的肌肉和力量都不够强悍,只能依靠对于危机本能的反应来保命。即使在成年之后,身体的机能都已经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从怪物潮和末世里并不少见的那些走投无路的疯子们肆无忌惮的围剿中毫发无损地逃出来。

但这具身体可以。没有疲惫,没有虚弱,没有脱力,没有任何可能会干扰我行动的弱点。最怪异的是——“她”完美地同我契合。我使用“她”,和使用我二十年来无比熟悉的身体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熟悉令我警惕。

在沙发上按住挣扎的男人时我就意识到,只要我想,我可以完全控制住他。

他无法反抗。

哪怕无伤无病,也挣不开我的枷锁。

“……”

我沉默地埋下头,把脸浸没在水里,压制住心底膨胀的念头。

我不是野兽,也不是武器,放纵力量支配我,没有任何好处。

流水哗啦啦地从我耳边淌过,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水里浮起来。

仿生人的身体并不是完美的,不同的机型也有着各自的差异。我回忆资料库里记录的HW系列仿生人的机型,作为早期诞生的一批仿生人,HW型号的机体综合性能其实并不高,导致大部分同型号的机体都损毁在了战争期间。人被杀就会死,而仿生人胸腔内的核心被摧毁,也一样完蛋。

但“她”作为最初觉醒的仿生人隐藏到现在,在这十几年里完成了无数次调整和升级,就好像我在废土上日复一日地打磨自己时,“她”也在同步“成长”——这个想法盘踞在我脑海里,让我感到古怪。

我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从浴缸里站起来。

水停之后,雾气慢慢散去,露出镜子上那张跟我过去一模一样的脸。

我对着那张苍白的、平静的脸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你是谁?”

12

我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

正午的阳光灿烂而耀眼,金色的光束穿过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爬上了男人赤裸的脚踝。

他半睁着眼,视线落在我脚下的地板上,察觉我出来了,才懒散地抬起眼皮,朝我望了一眼。

“怎么醒了?”我走过去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差不多退了。

“……”

他没说话,灰色的瞳孔在明亮的光线下显露出美丽复杂的纹路,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很困顿似的重新闭上了。

这给了我一种错觉。好像这个男人一直半睡不醒地盯着卧室门口那块枯燥的地板,就是在等我出来。

我抚摸着他额头的手往下轻轻遮盖住那双合上的眼睛,感觉手掌被睫毛轻轻扫过,低声说:“睡吧。”

阳台外开着粉白色的花,深和浅交错的绿色枝叶簇拥着,在澄澈的阳光下随风晃动。窸窸窣窣,安稳而温柔。

在午后的静谧中,一道虚拟光屏在我面前弹了出来。

那是一条陌生人的通讯请求。

我的意识接入终端,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探究,接下了这个不明来路的通话。

“——!”

来自其他人的强烈的欣喜毫无防备地共享到了我的大脑中。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受到冒犯后不适的情绪瞬时张开,把过于兴奋的精神阻截在外。

“抱歉?”我看着对方的投影出现在几步开外,维持着语气里表面的和平,“您不觉得您的行为有些失礼吗,小姐?”

那是一个金色头发的仿生人少女,荧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我,娇美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个别扭而生涩的笑容:“您好,对不起,我没想到您会愿意接下我的通讯。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失礼了,我再次向您道歉,希望您不要介意。”

我朝这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打量了两眼,见她一板一眼地弯腰鞠躬,慢条斯理地回敬了一个礼貌的假笑:“没关系。”

她像观察一个什么珍稀动物似的盯着我,直白地说:“您笑得真好看,像人类一样。”

我收起笑容。

你对人类可能有什么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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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我走了两步,伸出莹白的手,递到我面前:“我是编号K-8116,您也可以叫我白鲸。”

这个浑身素白如雪鸽的少女抬头看着我,蓝得像海的眼睛里平静无波,整个人笼罩着阳光里,动作坚持而期待。

“编号HW-42,”我低垂着眼,抬臂和她握手,简短地碰了下便放开,“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13

K-8116,或者称她为白鲸,在我面前安静地坐下。

“我住在您附近的街区,昨天代表分配人类的封闭箱,有一个送到了您的住址。”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大腿上,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解释道,“我一直想拥有一个人类研究他们的习性,但由于饲养人类的难度不均衡,迄今为止也没有向政府申请过。”

这我知道。

仿生人政府不允许挑选人类。

议会认为此类行为有将人类当作货物的意图,因此不管是希望得到仿生人庇护的人类还是愿意同人类一起生活的仿生人,分配时都是两眼一黑,相逢全靠缘。

她口中的向政府申请,则是极少数仿生人的做法,会让他们得到优先分配权。

“所以,当我查看到附近的街区分配了一个人类时,忍不住冒昧联系了您。”

她又用那种面无表情但诡异地透着期待的眼神望向我:“您的人类好相处吗?他有什么特殊的行为举止,可以提供给我参考一下吗?”

“……”

哦。

我发出没有感情的机器的声音:“无意冒犯,您需要这些资料来做什么呢?”

“我喜欢人类,”她眼睛里有了点光,亮亮的,“我喜欢有温度的生物,而不是像我们自身一样枯燥而死板。”

我枯燥而死板地拒绝她:“很遗憾,我不能为您做什么。”

“啊……”她忍不住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看起来有点失落,“好吧,我能够理解您。我计算过,如果我也有一个人类,有百分之八十七点七三六的概率不会把他或者她分享给其他同伴。”

她站起来,再次向我鞠了一躬,身形开始虚化:“十分感谢您,现在已经很少能够见到HW机型了,希望我们下次还能再见。”

倒也不必。

我从终端退出来,一直盯着虚空的眼神动了动,落在了旁边熟睡的男人脸上。

我把搭在他眼睛上的手拿下来,睡梦中的男人薄薄的一层眼皮下盖住的眼珠动了动,发出一声浅浅的梦呓。

他在做梦。

……我从来没有做过梦。

我盯着他沉睡的、微微焦躁的面庞,伸出手轻轻抚平了他眉间的刻痕。

你梦到了什么?

……人类的梦里,本该有什么呢?

14

天边的光线已经黯淡了下去,胭脂色的云边和橘红色的余晖融化在一起,张开翅膀的鸟雀从远方的林梢掠起,飞过这一片燃烧着的湖泊,在视网膜上凝成散落的、小小的黑点。

他在黄昏尚带余温的微风里醒来。

我正在看一本文学着作,光屏缩成两掌宽悬在身前,模仿成纸质书的样子在我手中翻页。察觉到身边呼吸频率变了,我头也不抬地问他:“醒了?想吃什么吗?”

“……”他坐起来,怔愣地看了会儿窗台外慢慢消退的晚霞,把额头抵在掌心,沉沉地出了口气。

“不饿的话可以先去洗个澡,记得别再用冷水冲了,”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平静而和缓地说,“吃肉吗?”

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我的锁骨上方——那里有他上午留下的咬痕。

我猜他是想起了我的那句玩笑。

“……我不饿。”他的嗓子还有点哑,可能是渴的。我转过头,先是盯着他的小腹看了会儿,像在确认经过不小消耗的身体会不会再一次背叛他发出声音,然后放过这件事,朝茶几上放着的玻璃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润润嗓子。

“既然不饿,”我把光屏收起来,一只手撑在交叠的腿上托住下巴,偏头看着他,“和我聊聊吧。”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再一次以沉默拒绝我。

男人曲起一条腿,把自己的胳膊搭上去,披在肩上的毯子垂下来,遮住了他赤裸的身体。他逆光看着我,灰色的眼珠在昏暗的天色下流过月辉一样的冷光。“……你想说什么。”他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低低地开口。

“说一些你愿意说的。”我盯着他喝水的动作。湿润的唇,滑动的喉结,握着玻璃杯骨节分明的手指。

我也口渴起来。

“……嘁,”他笑了一声,又是那种不容易叫人听出的讥讽,把称谓换回了敬语,“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认真地问:“你愿意和我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聊天,为什么?”

他皱了皱眉:“什么为什么?”

我伸出一只手,在他不躲不避的额角按了按,勾起的手指抚摸过眉骨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那里有一道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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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按到眼尾,滑落下来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刮了刮:“你不厌恶仿生人吗?”

他往旁边别了下脸,好像对我的小动作不胜其烦,不耐烦地说道:“我跟你无冤无仇……”

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老是觉得……”

“哦,”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笑容锋利而冰冷,“因为我差点杀了上一个仿生人?因为我把手穿进他的胸腔里,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彻底捏碎了他的心脏?”

我用手钳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回来对着我,认真地看着他。

无冤无仇。

我似乎知道他脸上的困惑和矛盾是怎么来的了。

不同于战时,有一部分仿生人是在同伴的意识连接下觉醒的。

他们对人类没有深仇大恨,只过着自己平静的日子,甚至对于曾经创造了文明和自身机体的人类可能还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好奇。

就像今天遇到的仿生人少女一样,会学习人类的礼仪,会给自己取一个人类的名字,来取代与生俱来的那一排冰冷的编号。

他大概把我当成了一个亲近人类的、没有威胁的普通仿生人。

既对我近乎纵容的态度而感到疑虑,又因为没有针对的理由而产生自我保护式的抗拒。

——软乎乎的羊羔。

我想起名字的事,放低声音,生怕把他吓跑了似的哄着问:“那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灰色的眼珠盯着我,里面落下了一道小小的、我的影子。

“放开。”

在我松开手上的钳制后,男人便失去支撑似的往沙发的靠背上一倒,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来,朝着阳台斜对着的北方的天空随意一指。

他望着那个方向,过了一会儿,视线跟着手腕一起垂下来,平静地说:“认识吗?”

我想起来他在卧室窗前站了一个晚上,也许跟我一样望着夜空,看的不知是否就是这个方向。

而在我的资料库里,他所指的、北方的星盘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叫做——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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