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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果外皮是毒液般的墨绿色,内里却鹅黄绵软。含入口中,甘甜微酸,缱绻在舌尖,缠绵着滑入喉中,荡涤了乌黑药液残留的苦涩。
还想多要一些,再尝一点……
王鸩回神时,第一个竹果已经下肚,他正扒开第二个竹果的外衣。
王鸩停下了指间动作。
他本不想碰这果子,就如初见之时他拒绝了付一曲给他擦血迹的帕子、适才又想将付一曲的外衫一并还回去一样。他料得付一曲并不会害他,只是不想和一个外人有这么多交集。
可他竟有些贪恋这竹果的清甜,贪恋这悠远的竹香。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西风、黄沙、铁锈、血腥以外的味道了。
王鸩捏了那枚果子许久,直到又有人从帐外走进来。
“喜欢吗?”
不用想也是付一曲。
王鸩收敛了心思。可现下实在有些窘迫。
榻边矮几上放着一个被剥得干干净净的墨绿果皮,付一曲明白了美人儿的别扭之处,了然笑笑:“没事,吃吧。很甜的,不是吗?”
王鸩转头将这半剥的果子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付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付一曲轻咳一声:“咳咳,嗯,看看你身上的毒性如何了。毕竟你比别人的症状严重些。”
王鸩不置可否。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付一曲觍着脸走过去,又坐在他榻边:“来,把手给我,给你把把脉。”
付一曲笑吟吟地看着王鸩。这笑容直白,坦荡,诚挚,没有丝毫杂质。
不像那些……
王鸩看着她,眼睫微颤,右手安分地放在身侧,小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就这小小一下,付一曲便敏锐地看在眼里,径直将他的右手拉过来,撩起他的中衣袖口,细细地看。
皓腕如玉,上面血脉筋络分明,显得既有力又脆弱。
手腕是温凉的。脉搏有力,却有些微虚。
付一曲不是大夫,也摸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只能做最基本的判断。蛇毒早在王鸩昏迷时就解了大半,那时她便为王鸩把过脉。王鸩的手和她这个冷血动物比起来,也凉得不像话。
王鸩身子并不康健。纵然他驰骋沙场,武艺非凡,付一曲也看得出他有旧疾。她给王鸩端来的第二碗药中确实有她的血,不过此血并非只为解毒,更是为了载以灵力。用自己的灵力给他补补虚亏,他的手也不至于像适才昏迷时那么凉。
那件青衫也是如此。那是她百年前褪的一张蛇皮幻化的,蕴了她不少灵力,能温养身体,亦能御寒。
手腕被付一曲托在手心上,脉搏被她细细把着。王鸩阖目,几不可察地微微开口,呼了一小口气。
好像在他吃完那个竹果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好像不能再推开她的手了。
他这是怎么了……
王鸩蓦然抽回手:“付公子请回吧。天色已晚,也该休息了。多谢救治,日后必定相报。请回吧。”
王鸩连说了两个“请回”,这逐客之意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好吧,既然他想。付一曲撇撇嘴:“好吧……哦对,这个不新鲜了,给你两个新的,放旁边了噢。还想吃可以再找我要。”
王鸩轻轻颔首。
付一曲拿起那个半剥的竹果,剥完含入口中,咬着果肉含糊道:“将军大人,我再问最后……三个小问题好不好啊?你名字里的‘震’是哪个字啊?你表字是什么啊,年方几龄啊?”
付一曲将他剥剩下的果子吃了。
王鸩耳根泛热,言语却凉薄:“‘饮鸩止渴’之‘鸩’。无表字,年方二十有二。”
“啧!”付一曲打个响指:“原来是这个‘鸩’字!真不错!格调一下子就上来了,而且还挺符合你气质的!谁给你取的名字啊?真是个取名鬼才!不过说来我们也挺配的,因为我——”
“付公子,请、回、吧。”
事不过三。
更何况洛东流去而复返,已经在门口了。他端着碗药提着把刀。这把刀是刚从腰间拔出来的。
付一曲溜得极快。
然后又蹿回来了。
“对了我住……”
“左转付子忠的帐篷,滚!”
付一曲溜了。
王鸩叹口气,从洛东流气得发抖的手中接过药碗:“东流,不必跟他计较。”
“大人,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洛东流咬牙切齿:“此人心怀不轨,几次三番戏弄您,就该打一顿逐出去!”
王鸩吹了吹药碗里的药汤:“此人举止虽有些轻佻,倒也……未曾戏弄我。不过,他通晓驭蛇之术,留下来助我破除娄兰蛇阵,也未尝不可。”
洛东流轻哼一声:“也罢。属下倒也想看看此人究竟有没有这本事……大人快喝药吧,过了子时便……”
王鸩不言,仰首饮药。待得洛东流收了药碗告退后,王鸩便看向那床头矮几上的三两竹果。
', ' ')('犹豫许久,终究是拿起了一个。
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这名字取得好。
王鸩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滋味流过,只一瞬,难形容。
是夜无话。
边关三大特点:天寒、风沙、悲寂寥。
对于初到边关的付一曲来说,天寒便少动弹,在帐子里待着;风沙可以避,避无可避就用法力护住自己的口鼻。
寂寥么?她倒也不觉得。
众将士蛇毒已解,付一曲也获得了大齐将士信任。王鸩宣布她为新任军师的时候,众将士并无异议,甚至还有人支持。付一曲顺顺当当继任了军师,开始了悠闲的军旅生涯。
是的。到了人间拿了个小官衔,付一曲还是很闲。
每日睡到自然醒,约莫巳时末,然后带上两本兵书,挪出营帐。她的营帐就在王鸩营帐旁十几步的地方。慢吞吞挪出营帐之后便走进王鸩营帐内看看兵书,最起码学一点兵法,装模作样地当军师也不至于太拉胯。
其实就是等着吃午饭。
准确的说,是等着看王鸩吃午饭。
王鸩卯时三刻便去沙场点兵、操练,午时才回来用膳。这个时候,付一曲就会放下书,慢悠悠坐到他对面,盯着他,然后一口一口慢吞吞地抿着军营里的清汤。
修长且匀称的手执了竹筷,送了一口饭到略微干涩的唇旁。喉结滚动,咽下,复又再夹一筷。
竟也如画一般。
付一曲觉得王鸩哪里都好看。好看到单单是这样看着,就能让她喝下一碗又一碗清汤。
起初,王鸩只将付一曲视作无物。可任谁被这样盯几日,也会不经意间对这样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自己的人多看两眼。
更何况,付一曲的眼神明晰、直接、毫无遮掩,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若眼神是实物,怕是要将王鸩上下盯出些痕迹来。
王鸩倒是没细看过付一曲的眼神。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付一曲从来只喝清汤,不怎么吃饭菜。
午膳如此,晚膳也如此。
午膳过后,王鸩依旧去沙场操练。付子忠递来的密函中记述了娄兰行军的机密,眼下正有一个绝佳战机,可一举击败娄兰。决战在即,军中上下不能有丝毫松懈。到了哺食用晚膳的时候,王鸩才会带着满身风沙回来。回到营帐,洛东流帮他换些轻便衣服。这个时候,拿着兵书昏昏欲睡的付一曲就突然来了精神,眼睛瞪的像铜铃,紧紧盯着王鸩,看他换下乌黑铁甲穿上月白宽袍。
换下铁甲之后穿上宽袍之前,王鸩只穿着中衣,是付一曲能最明晰地看到王鸩腰身轮廓的时机。
……这腰,直想让人紧紧拢住,掼在身下,在洁白的腰身上留下点点指痕……欢愉后便顺着玲珑的腰线逡巡、温存……
付一曲的眼里直要喷出火来。
用过晚膳,王鸩便开始和付一曲商讨娄兰蛇阵的应对之策与解法。聊上一个时辰左右,王鸩便对付一曲说:“时候不早了,付公子也回帐休息吧……”
“等会儿!”付一曲猛地在地形图上一指:“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如果被娄兰布下蛇阵,极难攻破……”
王鸩不再多言,且淡淡听着她说。
付一曲一直赖到亥时末,然后到点准时被洛东流赶走。
用膳被人瞧着,更衣也被人盯着,就寝前还要被赖着……常人遇此情状,即便不怒也是厌恶,不对这块牛皮糖喊上一声“泼皮无赖”都对不起他。
但王鸩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守在门口的洛东流可就不一样了。好几次他都捏紧了拳头,只想把付一曲这举止轻薄图谋不轨的浪客痛扁一顿。可念在付一曲对他有恩,又碍于王鸩并无丝毫不满表露,也就作罢。
转眼间,决战将临。
前夜,付一曲和王鸩商定了击破娄兰蛇阵的最终战术。王鸩在地形图上画完行军路线的最后一笔:“付公子,明日寅时一刻便出发。今日早些歇息吧。”
付一曲本想接着赖到亥时末:“啊?今日还未到亥时,将军这就要赶我走了吗……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将军说呢……”
行军路线的尾巴微抖,王鸩执笔的手一滞:“……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今日早些歇息,以防延误军机。”
日后再说。付一曲来了精神,凑过去握住王鸩执着笔的手:“阿鸩此言当真?”
阿鸩。
似乎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可付一曲今日这样叫他,好像并不突兀。
温热的手覆在温凉的手之上。王鸩突然觉得付一曲的体温好像比他热一些,她的手比自己的也小一些。
王鸩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有什么事,等破敌之后再议。付公子请回……”
“那阿鸩,等胜了娄兰,你也不要‘付公子’‘付公子’地叫我了,就叫我——”
“日后再谈。请回。”
没否定就是肯定了!付一曲屁颠儿屁颠儿回去了。
决战当日,王鸩寅时一刻准备行军。
', ' ')('点点星子缀于夜幕,一弯明月挂在西天。
付一曲兴奋得丑时初刚睡下。现在让她起床等于要了她的命。
王鸩草草吃过朝食,换上铁甲带上鬼面走出营帐,却迟迟不见付一曲出来。洛东流也收拾齐整,见王鸩在帐前站着迟迟未动,便问:“大人,怎么了?”
鬼面之下王鸩的表情无人知晓,只有被鬼面笼罩而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出:“付一曲还未出来。”
洛东流气不打一处来。
付一曲在床上缓缓地扭来,扭去。不止是因为刚刚握了美人的手叫了美人昵称兴奋难抑,更是因为……
初夏将至,付一曲本能地燥热。尽管塞北四月天气依旧寒凉,倒是能压制她的躁动,可时候到了,这本能便不容抑制地被触发了。
她哼吱几声,翻个身换个姿势正准备继续睡。
“付一曲!!!付大军师!快起床了!”
洛东流石破天惊又阴阳怪气地冲着付一曲的营帐大喊。
付一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洛东流!!!洛大副将!你吓死我就没人帮着你们破蛇阵了!”
王鸩开了口,冷声道:“若无军师相助,我大齐将士也可破敌。军机不可延误。”
付一曲知道自己惹王鸩不高兴了,连忙翻身下床:“来了来了!”
她睡觉时喜欢化作原形一丝不挂。可现下在人间,她也只好睡觉时保持人形,可身子还是光溜溜的,只在重要部位留有蛇状原形遮挡。现如今便一边疾步快走,一边用法术换上凡间装束。
大齐将士早已整装待发。白马逐云也身上也备好鞍鞯。逐云远远地见了王鸩,便嘶鸣一声,马尾轻摇,扑哧扑哧地喘着气。
王鸩上前抚了抚它颈间背上的鬃毛。
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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