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8节</h1>
她的距离离他那么近,那波浪形的梵文清晰的映在了她的眼瞳中——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世间的一切本质都是空的,从未生起也未曾毁灭,不惹尘埃也无谓净土,没有增加亦没有减少……所以面前这个看着仿佛拥有实体,拥有生命,能够说话,还有自己性格脾气的人……其实并未真实存在过……他是虚相所化而成!
她一下子落于地面,盘膝而止。
那魔修男孩已经转过了身,悬在半空的手腕背后召出了比水刀更厉害的水柱:“天地盘恒,万物皆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起!”
水柱盘旋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非常刺耳非常响,九昭蓉盘膝在地,那水流的冲击声,力量的涌动声,还有冰冷的水珠飞溅到她脸上的触感,这一切一切都像是在告诉她这是真实的,那强大的力量就要攻击而来了!
然而当水柱真的从天而降落至她身上的时候,竟一瞬间化成了泡沫,又如尘埃水雾,朦朦胧胧弥漫了整个茶楼。
九昭蓉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一具泥质的人偶悬浮在水雾之中,那人偶身上所刻的梵文,就是迷惑众人的力量源头。
其实魔修男孩本身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投影,一个被放置在人偶中的法术。而这法术能够激起人内心的害怕和恐惧。你越害怕,它越强大,你脑海所形成的意识相信它是真的,那么它施展出来的力量攻击到你身上,就会变成真的。
九昭蓉是水系单灵根,她看到的魔修男孩所使用的法术全部都是她曾使用过的力量;而萧玄珩却不同,他看到的是属于他自己的炎灵根所施展出来的炎系法术。
萧玄珩因为修为强大,他一眼便看穿了魔修男孩的本质,为此心无畏惧,解决他自然轻而易举,而九昭蓉被他迷惑,以至于它所施展的法术攻击到她身上时,便全部变为了真实。
当恐惧消散,真相便袒露眼前。
九昭蓉缓缓站起身,她来到那个人偶面前,伸出手将它握在掌心之中。
储藏在人偶中的法术带着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这股灵力仿佛并不排斥她,当她的手掌握住之时,灵力顺着她的灵脉进入了体内。那已被冻结的灵能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力量,就像冰川之水开始融解,灵脉里凝固的灵力像水流一样缓缓涌动起来,九昭蓉额间的花钿更暗了一层,边缘甚至开始脱离。
熟悉的力量已经出现在她的身体里,但那封印就如同铁链缠绕着她的躯壳一样,牢牢禁锢着她!
九昭蓉开始运用全身的力量挣扎起来,她想要冲破封印,想要冲破这铁链的束缚!她开始挣扎着,那封印紧紧勒着她的身体,勒着她的灵树。
她挣扎、嘶吼、呐喊,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要摆脱封印的束缚。
站在二楼的束景河几乎是震惊的看着她……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天魔鬼狱,那漫天烟灰的炼炉中,那个名为华青时的少年被困在里面,灵魄被铁链缠绕,浑身涌出无数的血,血浸透了少年的身体,就如同一个血人。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明明是两张不同的面孔,但此时此刻却仿佛在他眼前重叠!
“啊!!!”九昭蓉身上微弱的力量到底不足以解开这强大的封印,她遭到更严重的反噬,鲜血一下子从嘴角溢出。
这一刻束景河直接从二楼翻身下来,抬起一掌便打入九昭蓉体内,以更强大的灵力将那略微涌动的灵流重新封印起来。
如果不这么做,她身上的灵脉就会因为强行冲击而支离破碎,到时候即便封印被解开,她也再也无法使用灵力。
她手中的人偶已经被捏碎,所有茶馆里的妖人都化作了水雾消散在了空中。
九昭蓉以黑玄剑支撑着身体,缓缓抬起头来,她看向身后替她加固封印的束景河,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从脑海深处涌了起来。
——华青时!她要你活着,她牺牲性命让你活着!你不想活,但她的性命延续在你身上,你要让她再死一次吗?!
——只要能活着,我们就有办法改变命运,如果我们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我们许会死在这里……
“束景河……”她看着他,喃喃颤动了嘴唇。
“轰”的一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排山倒海涌动而来,束景河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呆立在地上,从前见她时那种怪异感再次翻起涌荡:「那是前几天刚入祭钟鬼殿的元婴期修士,她叫华青时。」
这一刻,华青时的身影从九昭蓉的那张面孔中更清晰的呈现出来,他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就是从前与他一起在天魔鬼狱并肩作战的华青时!
那个时候他不过区区练气期,却被困在世间最难逃脱的天魔鬼狱中。为了活命,为了能够逃到外面去,他背着她淌入了当时包围了整个天魔鬼狱,被称为人间炼狱的活什河。
他们的命运便是在那一刻,彻底被分开。
他沉入了河中,遭戾气缠身,为了摆脱那些不断尖叫和嘶吼的鬼魂,他最终选择让魔气入体,彻底称为了魔修,重新爬上了属于天魔鬼狱这一边的岸头。
后来,他在天魔鬼狱历练了数年后从里面调配到了祭钟鬼殿,想要打听华青时的下落,却在那些九玄山弟子口中得知,华青时已经死在了天魔鬼狱里。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还是以这样一个女子的身份。
九昭蓉认出了束景河,却无法回想起与他经历的事情,也不记得他的背景身份,只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她想到此人设局骗她入了茶楼,又与那个魔修男孩是一伙的,便挣扎起身缓缓往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的看着他。
他的修为应该远在那个魔修男孩之上,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九昭蓉的警惕,让束景河意识到两个人身份的悬殊,自从在活什河里他让魔气入体开始,他便已无法再站立在阳光下,更不再是鬼谷的弟子了。
他是魔修,一个夺人性命,掠人修为,杀死了无数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过的那些正道修士的魔修。
他也曾道心向上,他也曾鲜衣怒马,奈何苍天最终让他踏入了这漫天黑地的天魔鬼狱,让他走上这一条不归之路。他挣扎过,抗争过,但上苍弃了他,若不成魔,便要落入轮回,却不知下一世是否还能拥有灵根,重登修仙之道。
他不再看九昭蓉,而是缓缓转过了身,推开了茶楼的门。
九昭蓉有些困惑,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门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后背,勾勒出挺直的肩线。
世人都活在满是荆棘的命运之中,谁也没有退路,脚下的路千万条,但所有路的尽头,不是飞升,便是死亡。
他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的未来会再遇到什么人或什么事,他唯一知道的是,从此以后,他的信念中便再也没有华青时这个人了。
人就是如此,追逐着某个信仰,或许明明早已知道真相,却不愿揭穿,只想借着这微弱的信念继续坚持,继续行走。而当那追逐的东西终于出现在面前,你曾以为的以为却顷刻瓦解崩塌。
有时候,永远无法追逐到的,远远要比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