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突然, 庭院里有了一阵小骚动。
正房内屋的张秋词刚睁眼, 便见唐嬷嬷急急撩起门帘,撞了进来, “夫人, 夫人, 锦绣堂来人传话了。”
这种时候?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暗自心惊。
张秋词一边坐起,一边沉声吩咐道:“马上将人让进来。”
一个头上梳着圆髻, 斜插一根金簪子,衣衫周正的中年仆妇进了门。很明显,这人是锦绣堂的体面仆妇。
张秋词吩咐让座,那仆妇只谢了,却来不及坐, 立即就张嘴将事情交代个清楚,末了,她再次强调一点,“二夫人,夫人说了,晨正时分,需赶到第二道垂花门外,逾时不候。”
“我知道了,”张秋词面色凝重,她点点头,道:“你回去回禀大嫂,就说储玉居晨正必定赶到。”
那传话仆妇应了一声,便告了退,急急走了,连打赏的荷包都没来得及要上。
内屋一众人见此,心中愈发提起。
“嬷嬷,你亲自去。”张秋词抬手止住碧莲的问话,吩咐道:“先去唤了二爷,将事情仔细说了,然后……”她沉吟片刻,“再告知那周氏,逾时不候。”
唐嬷嬷立即抬脚往外走,昨夜,秦立轩歇在小跨院。
随即,张秋词命令碧莲等收拾细软,以轻便日常用度为要,粗苯财物器具等统统不动。
于是,正房便立即忙活起来了。
再说唐嬷嬷这边,她进了小跨院,让人进房回禀了,片刻后,秦立轩便命她进门。
“二郎,这天还未曾亮透,姐姐这是有何事?”账内,传出一个娇柔的女声。
秦立轩吩咐把帘帐挂起,丫鬟应是,随后又掌了一盏灯。橘黄的烛光并不强烈,投向月洞门式架子床上,一抹微黄映照着周文倩半边脸,她肤色白皙,看着柔媚动人。
“词儿为人稳重,必定有了要事,方遣人来。”秦立轩吩咐传人进来后,立即起床披衣,并没见周文倩微垂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冷光。
秦立轩见进门的是唐嬷嬷,当即大吃一惊,他急急道:“唐嬷嬷,竟是你过来了。”他眉心紧蹙,问:“可是词儿身体不适。”
说罢,秦立轩也不顾身上衣衫为曾齐整,急忙套上鞋,要往外头行去。
“禀二爷,二夫人安好。”唐嬷嬷马上安抚秦立轩,她见对方如此,心中欣慰,脸上亦露出微笑。
苍天有眼,总算让她家姑娘开始否极泰来。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床上一眼,见周文倩垂眸不语,那半边脸颊倒是很白嫩。唐嬷嬷心中暗嗤,再怎么掩饰,那疤痕还是有的。
秦立轩闻言停住脚步,唐嬷嬷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耽误,赶紧细细地说了一遍。
他听罢,眉头深锁,秦立轩虽不同俗务,但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事情大发了。
秦立轩回头看了眼一脸惶恐的周文倩,又想起身怀六甲的张秋词,两者在他心中地位相差无几,但此刻妻子有孕,明显要弱一些,于是他便更惦记正房。
秦立轩温言安抚周文倩几句,并嘱咐她尽快收拾妥当,若来不及,扔下便是。随即,他便匆匆出门,赶往正房去了。
“周姨娘,”唐嬷嬷留了下来,她微笑看着周文倩,道:“夫人吩咐我传话,让姨娘不要耽搁,锦绣堂那边说了,逾时不候。”
唐嬷嬷面上功夫十足,不会留人话柄,但她是积年的老嬷嬷了,不动声色间,气势甚至超过周文倩。
主子没有示意噤言,世仆圈子里消息传得飞快,储玉居众人,早就知道了周文倩巴巴赶去锦绣堂认亲,却连院门都没进就灰溜溜回来的事。
一众世仆最明白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在周文倩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被人暗暗嗤笑个透底,一个二房的妾室,居然妄想与侯夫人攀亲?
甚至有那等闲人,连韩氏母女投亲安国公府,不久后,便被扫地出门的事都扒出来了。
为何被赶?联想一下二爷从前的行为,大伙儿心知肚明。
唐嬷嬷深知此事,心中鄙夷,眼眸扫向周文倩之时,隐隐透了几分。正房主母的陪嫁嬷嬷,只要不落下明显把柄,根本不惧一个姨娘,哪怕对方身份特殊。
周文倩唇角紧抿,她冷冷瞥了唐嬷嬷一眼,吩咐道:“下去吧。”
她的语气高高在上,睨着周嬷嬷,正房与小跨院清楚彼此,谁也不必装。
想起已赶往正房的秦立轩,周文倩的脸色又阴了几分。
******
姜氏从手上摘下一枚红宝戒指,蘸上胭脂,然后展开一块丝帕,将戒面稳稳地按在帕子上,片刻后,方取开。
她垂目端详,殷红的缠枝花纹别致而精巧,清晰地印在雪白的帕子中间。
姜氏抬眼,将丝帕交给陈嬷嬷,道:“嬷嬷,你将帕子放到那地方去。”
陈嬷嬷接过帕子,却没有应声,她眉心紧蹙,面上忧心忡忡,顿了片刻,终是说出一句,“太夫人,二爷如今好着呢,二夫人又怀上了,来年便是您含饴弄孙之时。咱们……”
她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要是触怒侯爷,怕是二爷的面子也不管用啊。
从前,陈嬷嬷倒不是不赞同主子行事,毕竟同时嫡出子孙,若二爷的血脉能继承侯府,谁不乐意?只是现在,侯爷显然心知肚明,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宣平侯府一家仰仗侯爷,就算事儿成了,钟瑞堂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少年时起,便支撑起一个勋贵大族,若说秦立远没有雷霆手段,陈嬷嬷是不信的。
她觉得,此刻见好就收,方为明智之举。
陈嬷嬷瞥了主子一眼,将姜氏神色不动,看着依旧温婉如昔,她心中暗叹,二十年已过去,人也死了多年了,活人再纠结旧事,只会自己为难自己。
只是,她亦很明白其中关窍,只得从旁劝道:“这是咱们手里最后一个人了,若是……”
姜氏一笑,抬眼淡声说道:“这人不用也就白不用罢了,我那继子是个厉害人,这回不用,怕以后也难用上了。”若她没猜错,待对方腾出手来,便是秦家兄弟分家之时。
她抬目,扫了眼一室低调但隐透奢华的里屋,这钟瑞堂,怕是呆不了多久了,秦立远必定设法将她一同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