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拍手称快道:“那当然,那当然!”
等他说完时,我已经拉着商诗走到了通往太平间的斜坡上。
真地是好久没来这个家了,就如同我以前住在太平间好久没回那个租住的棺材盒子突然回去觉得分外亲切感人一样,我现在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地激动不安。我抬眼去看商诗,发现她脸上平静如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女人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就处处表现和一般女人大相径庭呢?
我从里边的衣兜里掏出太平间大门的钥匙,手指有点哆嗦地想去开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看来太平间的门也不是时刻都会关着,也确实,医院哪天不尸来尸往的,也只有打开才有利于太平间和人间的交通。
我轻轻推开门,一只脚才迈进去,我的心神立刻就一阵凛然,太平间和人间到底还是不一样,无论在人间如何风光,一进到这里来这心态就得变。
我等商诗进来后,就将门重新掩上。
我抬腿下意识地就想往西边走,因为在我脑海里有关太平间的最后图景记忆是和白晶晶的尸体相拥而泣,而保留的行为记忆则是进门直奔西边棺材,习惯虽然被中断了这么些日子,熟悉的场景重新出现,这习惯性动作也就立刻被召唤出来。好在理智终究高于习惯一个层面,我转瞬就意识到了商诗在旁边,便硬生生地刹住身形,还算及时,不至于让商诗看出端倪来,我心里一声苦笑。
我不显山不露水就改变了行动方向,将商诗平安地领到了潘天高独睡的那口立式冰柜前。然后我停驻脚步,转身看向商诗。
第171章 在太平间探望潘天高和老乡亲
我发现商诗对我那个地铺很感兴趣,正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它。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地铺,既是我的研究室也是我的卧床,我当初就是有精神了就坐在上边观摩尸体困了就躺在上边陪尸体睡觉,如此这般度过了那段不寻常的岁月!”
商诗回过神来,收回目光,默默地看我一眼,神色有说不出的凄然,然后她又低下头去,似乎在沉思什么。
半响,她突然抬起头来,面容就变得无比肃静,声音里也很是庄严,她冷静地说道:“这口冰柜里放的就是潘天高吗?”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点点头,说:“是的!”
她紧接道:“李医生,我能看看他吗?”
我愕然答道:“那当然,这不本来就是来看他的嘛!”
说完,我再不犹豫,一把扯开冰柜的门。
潘天高那颗硕大滚圆的脑袋在白雾茫茫中逐渐清晰地显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面容还是那种惨淡的灰褐色,没有惊恐,没有癫狂,仍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去看商诗的脸,不知道在刚看到潘天高的那一瞬间她是否有过惊骇,反正现在她脸上是风平浪静的。
她紧盯着潘天高看了一会后问我:“李医生,他真地是象你所说的那样,是大失血而亡吗?”
我愣了一愣,我不明白商诗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在向我试探什么吗?潘天高不是她投毒暗杀的吗?她怎么会这样问我呢?
我冷静了一下后说:“不是,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详细描述过,他死亡的征象是大失血,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大失血的临床证据,我们研究科学的自然要讲究客观依据,没有失血依据我们当然就不能认为他是失血而亡,至于他到底怎么死亡的,我还是倾向于认为他曾经遭受过什么不明陷害,可能这种不明陷害会导致失血假象,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立刻紧盯着商诗看,我很紧张,我生怕从她脸上确定了答案。
可是,让我迷惑的是,商诗脸上一平如镜,一点动静都看不出来,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
商诗又接着问了一句:“通过他的尸体难道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商诗的语气平平淡淡,从她的语境里我无法分析她的意图,不知道她到底是希望能够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还是不希望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摇了摇头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本事!”
商诗低头想了想后,却冷不丁抬头毅然说道:“那麻烦李医生将他搬出来,我想找找看!”
我吓了一跳,试探着去看商诗,商诗却对着我沉静地点头。
看来她真是打算这么做了!
看就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再多想,弯腰就揪着潘天高的脑袋一阵猛拽,慢慢地,他的躯体可以动了,我就猛一使劲一鼓作气将他拖了出来,砰的一声,潘天高的下半身着地,我看到商诗皱了皱眉头,面现凄色,看来她还是有点不忍。
我为了照顾商诗的情绪,便小心翼翼将老潘的头放到我那个地铺上,并调整了一下他的身位,让他躺舒服了。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腰来,搓了搓手,长吁了一口气,看向商诗。
商诗点点头,便轻轻蹲了下去,开始审视她的丈夫潘天高!
她看得很仔细,从头到脚,从眉尖到指尖,又在我的协助下从前胸到后背,从脑勺到臀凹,巨细无遗、片甲不留,她神情凝重、黛眉深锁,偶尔还拿她那芊芊玉手在关键的地方或者不方便观察的地方指指戳戳,深入探索,她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就象一个在画廊里欣赏一副绝妙风景画的艺术家。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突然兀自摇了摇头,然后就缓缓站了起来,可能是蹲的时间长了有点麻木,她的身形略微有点轻晃,待我伸手想要去扶她的时候,她已经站稳了,她肃立在太平间阴森幽暗的光线里,脸上布满了疑云愁雾,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抬头对旁边手足无措的我微苦地笑了一下,我略感错愕,我能感觉得到,她那若无其事的微笑后边隐藏着的无奈和失望。
我不明白她怎么这样一副神情,她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没有看到什么?
我愣愣地问:“商诗姐,有什么发现吗?”
商诗摇了摇头,再低头静静地看了潘天高一小会,就轻叹一声道:“还是把他放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本想抱住潘天高往棺柜里边塞,但他实在太沉了,我弯腰撸了撸他庞大的后腰,发现根本不可能办到,我又不可能向商诗求助,也无法照顾她的情绪了,便只好先拽住潘天高粗壮的脚腕,拖着他嘎吱嘎吱在地板上移行了一会,移动到冰柜旁,然后先提起他的大脚丫子伸进冰棺一截,再使出吃奶的力道托住他的肥腰使劲往冰棺里一点一点送,当他的臀部着棺的时候是最费劲的,我心里猛发一声喊,一咬牙一跺脚,胸腰臂一齐使劲,终于使他的臀部安然进棺,有了臀部做支撑点,重心也就彻底进棺了,我再把住他的腰际往里狠狠一推,老潘就顺势滑了进去,安然无恙地再次回了他的老家。
我将棺柜的门一把带上,直起腰来松了一口气,便去看商诗,我这才发现她没有在看我怎么送潘天高回家,而是肃立在我的地铺旁,昂首挺胸,抬眼茫然地眺望着太平间的四面八方。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不忍心看才这样转移注意力的。
我走到她旁边,轻轻唤了一声“商诗姐!”,意思是我已经结束工作了。
我不知道商诗接下来还想在太平间做什么,反正如果她不在,我是肯定要去看看晶晶姑娘的,毕竟在我人生中最饥渴的时候,是她美妙的身体给我提供了意淫的对象,而在我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又是她冷艳的尸体给了我最贴切的抚慰,真地没有任何邪念,只是为了感恩戴德!
不过有商诗在,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即便我知道活人不可能去吃死尸的醋,但我还是为那段因为对商诗心灰意冷而抱着晶晶睡觉的岁月感到羞惭,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根据就将高雅仁善的商诗误解为趋炎附势的女人从而去做出抱住别的女人的尸体以期报复的不雅举止,实在太不应该了,愧对商诗啊!我不能再去触动这段岁月了!
商诗收回了她茫然失措的视线,回到我的面孔上幽幽地看了一眼,又低头想了一会,然后她抬起头来沉静地说:“你说的那个老乡亲在哪?我还想看看他!”
我愣了一愣,想了想,觉得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在这个太平间里,在我的干预下及某种神秘力量的支配下,这个老乡亲与这个潘天高似乎也有解不开的缘,他们有过数度交锋,最后在我的协助下,我的老乡亲以正义者的身份取得了胜利,他以一个胜利者的高姿态,高高地横卧在那口宽敞舒适的棺材里,而将残酷压榨百姓的邪魔潘天高彻底踩压在了劳动人民曾经抛洒血泪的地方!
我对着商诗庄严地点头,拧转身子,便向着那口高棺郑重地走去。
商诗幽然无声地跟在我的后边。
来到那口棺柜处停下,我习惯性地伸手捞开旁边那口立柜的门,里头挤挤攘攘的几颗人头便随着冰芒滚滚而出,我看到商诗面容变了变,皱着秀眉惊讶地看着这几颗脑袋,我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商诗姐,忘了跟你说明了,这太平间的空间和柜子有限,而没钱处理尸体的穷苦百姓又太多,所以,这些尸体就全都堆挤在一起了,这里边绝大多数柜子都如此,看习惯了就好!”
商诗神色凄然地看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眼睛里是无尽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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