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童心领神会,似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伤处,疼地秋玉恒呲牙咧嘴。
秋夫人刚进来,见宝贝儿子一脸惨状,急道:“伤成什么样?快给娘看看。”
秋玉恒拉过被子遮住伤处,别过脸去,声音沉闷道:“刚打了人,又来给颗枣,可没您这样的。”
秋夫人气得不轻,这儿子要不是她亲生的,她真想掐死不要了。明明是为着他好,他反倒受害者一般!秋夫人从袖中摸出一只玉瓶,没好气道:“当我想管你——你要不是我亲生的,你看我管不管,都几岁的人了,还发小孩子脾气。那两个丫头有什么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给你做通房我还嫌委屈两个好姑娘——”
秋玉恒一瞧这玉瓶就知道是爷爷珍藏的御赐圣品,二话没说夺过来,见母亲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便只管挑难听的说,“身段模样青楼哪个姑娘没有,我非要招惹两个寒门小户的丫头?也不知道您看上她们什么了,也不怕会踩一脚泥,到时候甩也甩不开。”
秋夫人气得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我做什么心疼你,就该由着疼死你。”
秋玉恒捂着屁股直打滚,木童吞了吞口水,待夫人气呼呼走远了,关上门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这点小事您往日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今日干嘛非要和夫人杠上?”
“谁让……让母亲心眼太浅,”秋玉恒疼地抹眼泪,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盯紧那两个丫头,再敢不留心让她们爬上我的床,我就先扒了你的皮,再将你丢给她们。”
木童想起那两丫头艳丽的容貌,有点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少爷,您怎么就确定她们有问题?”
秋玉恒皱着张俊脸,“我上次说给她们银子还她们卖身契,她们居然不愿意,我若还你卖身契,你老早收拾包袱跑了。”
木童脸一红,仔细想想,是这个理没错。将军府再好,她们在府里也不过是个下人,不如拿了银子和卖身契,出去正正经经嫁户好人家,便是宫里的大宫女不也都盼着年龄一到,出宫嫁人吗?
“少爷,那您说这两人会是谁派来的?”
秋玉恒揉着屁股,半趴在榻上,想了一圈,没有头绪。
突然想到几个时辰前,那个让他犹豫不决的约定,再怎样的聪明灵巧的脑子,此刻也糊涂了。
天色越来越暗,大街小巷一片静谧,路上偶尔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忙地往家赶去,一顶小轿无声地坐落在离宫门不远的巷子口。
“少爷,到了。”
帘子掀开,轿中人也不敢这么下轿,他打赏了一个脚夫,托他去南面的宫门口看看,看是不是有个人在等着,脚夫看着赏银忙不迭答应去了。
秋玉恒话才出口就感到后悔,可脚夫速度之快已经由不得他后悔。他拍怕脑门,实在坐立难安,就这么片刻功夫都等不及,他选择亲自去看。
一步一步地走向南门——去的路上,他以为必然会遇到返程的脚夫。
或许能借由脚夫口中知道结果,直到再过个弯就到了,秋玉恒停住了脚步,笑自己此行简直是荒唐。那个女人欺他,骗他,又用言语羞辱他,如今便是说出什么好听的,也无非是因为要有求于他。
自己居然还不死心的跑来,甚是狼狈,更是不堪。
为了这么个女人,他如濒死之人苟延残喘地不想放手,这太难看了——秋玉恒咬着牙,竭力想再往前一步,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敢迈出这一步。
燕云歌是谁,他借由一个下午了解的清楚明白。
新晋的会试一甲,三月殿试最有可能高中的状元之才,更别提几日前她用一首诗做了追月楼花魁的入幕之宾,传得满城皆知。
谁会相信这是个女人,谁又敢相信!
这么强的女人自然用不着他来出头,他算什么东西,能为个状元出头。
实在可笑。
秋玉恒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转身就走。
此刻,他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躲上一躲,最好能喝个烂醉如泥,好能忘记这几月的可笑行径。
忽然手臂一痛,是有人用力抓住他。
“我等了你一天。”那道嗓音轻声道,他的身体很快落入一个怀抱,那怀抱里的温度比他手心还要凉,“玉恒——我等了你一天。”
他想说你可以不要等,反正他打定主意要退婚,他再不想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牵扯,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出,就因禁锢住他手腕的滚烫而失神。
这个女人是攻心的好手,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心软,却突然想起去年的除夕之夜,他在三更天踏着月色而来,那时的他少不更事,还带着点自负志得——展眼到了如今,他学会了上进,学会了隐忍,苦苦追寻得到的是她的那句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燕一一,”他闭上眼,颤着泛白的嘴唇轻声道,“不用解释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走吧。”
“我不敢走,”燕云歌长长的呼吸重重地吐在他耳边,她在风雪里站了一天,身子本就羸弱的人,如今不可避免的发起烧来,滚烫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敢放,她处心积虑走到现在,不会因一个秋玉恒就失去冷静,可眼下真正让她惶恐不安的是更多还潜伏着的危险,比如时不时出现在秋玉恒身边的顾行风。
说她虚伪也好,胆怯也罢,她利用过无数的人,从来就不差秋玉恒这一个。
只要秋玉恒还喜欢她,她所做的,无非是成全一个少年的痴心妄想,权当做善事了。
“便是你不来,我也会等下去——”她的呼吸越发的重,吐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鼻音,“玉恒,我不求你谅解,但请给我机会解释——”
人就这么软了下去,往事重演,他再次让这个女人得逞的倒在他怀里。
不远处是看傻眼的脚夫,秋玉恒将人唤来,命他将轿子抬到此处。
软轿里,燕云歌强忍着四肢百骸翻涌而上的不适,轻轻地按着头,一下,又一下。
少年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情况比她想的要棘手。
“玉恒……”她抬起双目,里头是伤心的眼泪缓缓淌下。
秋玉恒呼吸停滞,有一瞬间想去为她擦拭眼泪——但他不敢,他恐惧这又是她的手段,更害怕这手一伸出去,他会再不能回头。
他叫停了马车,强迫自己镇定,不能表现出落荒而逃,“我让马车送你回去,燕一一,你说得对,你根本不值得。”
跳下马车,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没有报复回来的快感,反而忧心是否说得太重,再回想她刚才的眼泪,他又有掀开帘子回去的冲动。
若非木童喊了声少爷,他或许已经回去。
秋玉恒不自在地放下手,命脚夫快走,脚夫却不知道该将人抬到哪去,眼见主子脸色不佳,为首的脚夫不敢问,只好抱着先走再说的打算。
燕云歌最后在东大街下的轿子,走前还甚是贴心地给四个脚夫包了赏银。她没有回去燕楼,反在半道回到燕相府中,相府里早已经是忙地人仰马翻,为着慧娘突然的发动,数名产婆围在屋内,连太医都被请来几名,等候在外。
女人生产是鬼门关的大事,何况这个孩子很可能是燕不离的第一个嫡子,全府上下极为重视。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变成一盆盆的血水退了出来,燕不离提心吊胆地来回走动,就连年事已高退养佛堂的燕老夫人也来到房外,不时地询问里头的情况。
没有人理会突然回到府中的燕大小姐,也无人在意东苑的莫兰又发起了烧,燕云歌苦笑今日母女两个病到一块去了,忽然听见一声嘹亮的啼哭。
张妈遣人去问,很快丫鬟来报喜,“生了个男孩儿!”
燕云歌正伺候莫兰服下汤药,听到喜报,命张妈给了丫鬟赏银。
莫兰回过神来,婉拒了汤药,一脸的忧心忡忡。
燕云歌知晓她在忧心什么,淡然道:“添丁是喜事,也仅仅是件喜事。“
莫兰听出她话里的凉薄,急得要说,燕云歌不给她机会,安抚地道:“母亲,此事我心里有分寸,不会让谁难做的。”
“你安心睡吧。”
东苑里的丫头小声讨论着西苑的热闹,称赞这位晚来子将来会大有出息。
她们似乎忘记了西苑还有位主子,此刻远在三千里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着年。
惟有院中离去的一道身影,隔着山海云端,抬头望月时,想起了那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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