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弥己到冼沔的路上,宋和玉想过庆宁公主如今的处境该是如何,才会让陛下那般动怒。
不过他也清楚,在父母眼中,子女受一点伤害都是不得了的事情,更何况是虽然常常扮演严父的角色但其实对子女格外护短宠爱的陛下。
而且他们的庆宁公主,也不见得是会任人欺负的主儿,在宋和玉的记忆里,庆宁公主一直是高高在上、恣意张扬的,再加上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能给她不痛快。
所以他估摸着是庆宁公主与尹蕴卓那块石头终于过不下去了,闹的很不愉快。
但真正抵达冼沔后,他却发现事实似乎与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他明面上是兵部尚书,实际上在暗地里也为陛下做过不少杀人不见血的事儿,手底下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在不惊扰尹蕴卓的情况下很快便将庆宁公主的消息收集全了。
这三年,庆宁公主除却刚来冼沔的时候,几乎没有出过将军府,这一点从这里的百姓都不知道将军夫人不止是将军夫人,还是他们谒国最小的公主就可以看出来。
而尹蕴卓身为大将军则是长期待在军营,很少回府中。
据当地人说,将军和将军夫人感情不好,几乎没人看见过他们一起。有在将军府当差的说,将军最信赖的奶娘时常和将军夫人吵架,将军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回府。还有人说,那奶娘想把自己的女儿给将军做妾,但将军夫人不乐意,两方才摩擦不断。
宋和玉听完,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
庆宁公主在弥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琴棋书画她是半点不会半点不沾,看见书就头疼,最爱的是上马拉弓,一手鞭子更是使的行云流水,每逢秋猎,除了太子,其他几位皇子都敌不过她。
宋和玉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她骑在马上,弯腰拎起地上的猎物,转头朝她的小姐妹们炫耀的场景,她脸上的笑,比日光还要绚烂闪耀。
而如今,在百姓们口中的将军夫人,却是个囿于后院与人争宠、不受夫君宠爱的妇人。
宋和玉想,那不是他认识的庆宁公主。
“将军府的布局可查清了?”
“已经查清。”
“今夜行动。”
陛下虽没有明说,但让他来接公主,想必是不想让人知道,毕竟这事儿一旦摆到明面上,是个人便会认为陛下厌弃了尹家,于尹家于陛下来说都不是好事。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宋和玉还是想等庆宁公主自己定夺。
时间一点点逼近定好的行动时间。
宋和玉忽的想起,“我们的将军大人在何处?”
“在与詹家当家的叙旧。”
詹家是皇商,子嗣凋零,这一辈嫡系仅有一个姑娘,而这唯一的姑娘以前都不声不响的,今年忽的发作,坐稳了詹家当家的位置,还招了个手段不错的夫婿,并非池中物。
宋和玉抚了抚实质上的玉戒,“我记得她曾经与庆宁公主走得近,还是尹蕴卓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下属也想起来了,走得近是没错,但……
“大人是说的是庆宁公主常常欺负詹家那位?或许就是因此,尹将军才……”
“欺负?那不见得。”宋和玉看了眼天色,“走。”
与此同时,冼沔最大的酒楼中,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两人,两人身后都跟了家臣、下属。
“什么风把你吹来冼沔了?”尹蕴卓自亲人接连去世后,便很少露笑,也就是面对儿时玩伴……更是少年慕艾的对象,才会短暂的放松下来,微微勾起唇角。
目光在触及她的妇人髻时顿住。
可惜,如今他已有妻,她也早已嫁人。
詹素姮笑道,“自然是来看望老朋友。庆宁公主呢?怎么不见你带她一起?”
尹蕴卓脸上的笑敛了几分,“你也没带你的新婚丈夫。”
“那不一样,他又不认识你们,我说的老朋友可不仅是你。事实上,我来这一趟主要是想见见庆宁,你不过是顺带的。”
尹蕴卓搞不懂了,疑惑道,“为何?她以前……对你不是很好。”
当年尹家出事后,詹家也外忧内患,因为一些事由詹素姮被送到皇宫内。
尹蕴卓也不敢与她走得太近,怕给她带来麻烦,只远远的看着,不止一次看见庆宁公主带人欺负她,宫中也传遍了,庆宁公主知道素姮是他的青梅竹马,便心生嫉恨,处处为难于她。
也因此,尹蕴卓对庆宁公主很是不喜,哪怕她后来成了自己的妻子,他也无法与她好好相处。
她虽身份高贵、容貌昳丽,但却被娇惯坏了,事事以自己为中心,半点不懂得为他人考虑,甚至有时还有些恶毒心思,只要想到这些,尹蕴卓怎么也无法对她有好脸色。
几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为首的人扫了一眼这简陋萧瑟的院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将军府的下人们都干什么去了?堂堂公主的院子竟然一个下人也没有?
主屋内灯还亮着,应当还没休憩。
宋和玉上前,叩叩两声敲门,“微臣宋和玉,前来拜见公主。”
他身后的下属面面相觑。
这个时间,无声无息的跑到别人院子里来说“拜见”,也亏得他们大人能说的这般理所应当、正气凛然。
咳,不愧是他们大人。
等了一会儿,宋和玉又说了一遍,但屋内依旧没有声响。
“得罪了。”
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宋和玉打了个手势,独自一人进去,瞧见的便是倚在床边、披头散发的人,她看着窗外凄冷的月,笼罩在清冷的月光之中,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迟钝,没有察觉到有人推开了门。
“公主?”
她缓缓转过头。
彼时美艳耀眼如玫瑰一般的庆宁公主,此时却像是缺了养分的、即将凋零的花朵,曾经艳彩照人的美眸黯淡无光,映着细碎月光的黑眸,像是那将将要破碎的黑珍珠。
宋和玉心头一紧,竟有些不敢认。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嗓子干哑,“宋和玉?”
宋和玉行礼,“是,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她又转头看向窗外,声音虚弱缥缈,“你怎么来了?”
“陛下命臣前来送公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