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也没什么事,”陆重霜应了声,专心琢磨棋局。
连下叁局,多少有些疲乏。夏文宣理着棋子,与她闲聊。说了会儿,陆重霜口干,便叫人煮一壶人参饮送来,手端来文宣适才作的糯米团子,悠哉吃着。打从那晚呕血后,她身上的病气始终没褪干净,又因要服丧,葶花干脆把她的酒给禁了,换作人参饮、紫苏饮这类补气血的东西。
恰在此时,突然小步跑进一名侍从,他朝在座的两位行过礼后,几步上前,急冲冲同陆重霜道:“圣人,流云公子和人打起来了!十万火急,南山公子派小人来求您去救命。”
夏文宣听了,呆愣片刻,暗想自己是不是耳背,错把吵架听成打架。
陆重霜掸净拿糯米团子时沾到的胡麻屑,不以为意:“蛮好,我本来以为他一来就要和人打,没想到能老实一个多月。”
夏文宣微微蹙眉,不悦道:“我难道没教过你们?公子们起了冲突,不会拦?什么事都要来找圣人,成何体统。”
“行了行了,”陆重霜心知文宣是怕她埋怨他没管理好后宫,便抬了抬声调。“旁人还能拦,阿史那摄图他们拦不了。”
跑来的小侍讪讪一笑,朝夏文宣躬身行礼。
陆重霜起身,朝文宣招手,顽皮地笑道:“走,文宣,我们看热闹去。”
夏文宣拿她这顽劣却又可爱的,专门看人笑话的神态最没办法,只得让人将她脱下的狐裘衣取来,亲自服侍她穿戴好,自己则披一件玄青皮袄,前呼后拥着,与她一同往偏殿去。
路上他还想,男人打架能怎样?无非推搡几回,嘴上不饶人。总不能失了仪态,或更甚,毁了容貌。
结果到那儿一看,发现还真是打,顾鸿云把人摁在地上扇耳刮子,一个接一个,个个清脆响亮。四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公子和想劝不敢劝的仆从,嘴里时不时发出“哎呀、哎呀,别打了”的叫唤。
骆子实被挤到外圈,抱着猫,翘首企足。他两耳捉到陆重霜来的动静,转过身,几步窜到她身边,还没来得及行礼,怀中的胖猫看到自己最大的主子,“喵呜”一叫,两腿直蹬,锋利的前爪险些勾住陆重霜的狐裘。
“二饼、二饼!不许抓。”骆子实急得后退几步,搂紧怀中不懂事的猫。
“子实,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夏文宣问。
骆子实一口气不断地说:“是这样的。我看顾公子成天一个人在屋里,闷得很,就请他来我这吃饭。结果内侍省的人出了岔子,把陛下你上回赏给我的果脯,错记到别的公子名下。我让他们改回来,他们说东西已经送去了,要问就去东叁殿找杜公子。我和顾公子去了,但他们不肯改,我就说那我只好来找圣人主持公道,他们就突然很生气,说顾公子是……是狄人,要是陛下几年前继续打突厥,那他们现在都是大楚的奴婢。然后顾公子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陆重霜笑他:“他们打架,你就站这儿看?”
骆子实抱着胖成一坨的二饼,可怜兮兮道:“我、我谁也打不过啊,拿什么劝?顾公子那么高的个儿,一拳能打叁个我。”
“八个你,”陆重霜轻飘飘说,“他在战场上同我交手过,现在这样,已经很客气了。要动真格,他几拳冲喉咙砸下去,不等我来,就可以准备敛尸了。”
说完,她大步走近,围观的公子们察觉圣人驾临,纷纷让出一条道,在两侧俯身行礼。人散开排好了,陆重霜才发现沉怀南也在,他是真看戏,站得还很前面。
那个陆重霜不知姓名的,正被顾鸿云提着衣领押在地上揍的公子,恍惚间看见圣人的裙摆,拼命扬起红肿的脸,唉唉叫了声:“圣人救我……”
顾鸿云仰起头,瞥了眼微微笑着的陆重霜,短促地哼了声,松开那公子的衣领,起身,踹他一脚,冷冷道:“再敢管我叫一声狄人,我把你门牙掰下来。”
“行了,都滚吧。”陆重霜抬抬手。“你们都滚。”
此话一出,绝大部分人都悻悻然散了。
夏文宣是陪陆重霜来的,又是帝君,自然不会“滚”。骆子实站在原处犹豫不决,不知自己该不该走。沉怀南倒是不动如山,背着手继续看。
陆重霜指向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公子,道:“没听见吗?你也滚。”
那少年又惊又怕,四肢并用地爬起,草草行了个礼,逃命似的跑走了。
顾鸿云起身,拍去衣摆的尘土,气势比大楚的帝君还要足,一脸“人我已经揍完了,你能拿我如何”的嚣张气焰。他生得本就比中原人高挑,肩宽腰窄,又会骑马,四肢有力,宛若一头漂亮且不驯的野兽。
“昔日战场兵戈相见,今朝沦为笼中金雀,啧,”陆重霜走近几步,腰间禁步叮当作响。“顾鸿云,你也有赤手空拳和小男人掐架的时候。”
顾鸿云面如寒霜。“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不然?”陆重霜直笑。
“看完就滚!”顾鸿云咬牙切齿。他露在外头的手背红痕交错,是地上打滚的小公子仗着有指甲,死命挠的。
“怎么能这样同妻主说话,”陆重霜泰然自若地逗着他,“流云公子,你太没规矩了。”
顾鸿云如鲠在喉,隐约泛着蓝意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不吭声了。
陆重霜瞧他这想反抗又没办法的模样,心情好得很,转身同骆子实道:“不是说要请他吃饭?算你运气好,不必你请了,朕请。”
夏文宣有些意外,不由地一错愕。待到他反应过来,陆重霜已笑着走出一段路,正吩咐侍从去把进贡的东海鲸肉送去尚食局。骆子实与顾鸿云跟在后头,慢她几步。他却因那一晃神,落下些许,心中骤然五味杂陈。
不知何时,沉怀南踱步到夏文宣身侧,冷不然问:“帝君,方才打架的那个公子,看起来很小……是才入宫?”
“大概是。”夏文宣敷衍道。
“果然,后宫里的男人永不会老,老的是我们啊。”他意有所指。
夏文宣瞥过沉怀南,皱起眉。
沉怀南不甚在意,只道:“帝君,我们快点跟上吧,圣人要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