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恩怨情仇都是编造虚假的,却让他徒然地恨了半生。如今想来,无法得到殷璇的垂怜,也只是兰因絮果,早有注定罢了。
晏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另一侧的司徒衾反而抬起头,出声道:“现在还来得及。”
他少言寡语,一向惜字如金,而此刻望过来,却是字句急促,未经思量的。
“……不要冲动。无慕。”
无慕是徐泽的字,但这么多年来,他只被孟知玉临死前唤过此名,被其他人这么称呼,还是第一次。
台上戏声悠长清脆,角色一个个登场,将这遭离奇繁杂的故事编织下去,每个人都从中挣扎着、努力着,却不可抑制地滑向结局的漩涡。
茶烟袅袅。
“……我知道。”徐泽缓了一口气,道,“希望你们最后……都能比我更好。”
这实在说不上是一个很好的祝愿,但却已经竭尽所能了。晏迟沉默地望着他,见到他抚胸咳了一会儿,从苍白的唇上沾了一点微末血迹,他却面色不改地擦拭而过,仿佛真的是外界所传的那样,一切都好起来了,病症痊愈、更胜从前。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强弩之末,周剑星是,徐泽也是。
晏迟移过目光,看向戏台的一个个人物,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最后,是什么结尾?”
梨园的侍奴驯顺答道:“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之圆满。”
他看着上面,正摔琴绝音、恩断义绝的戏码,竟一时无言,只能仿若自语地道:“圆满……圆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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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更迭,宫中倒是十分消停了几日。倒是晏迟还是苦于用膳之事,无论是酸是辣,他全都无法送进口中,所幸甜食倒还能吃上一些,再就是殷璇坐在对面看他的时候,被恶龙的目光盯上,总觉得他自己要是不乖乖听话,就会被殷璇吞下去似的。
静成做了几个小孩的衣服鞋子,男女俱先做了两套,绣工缜密繁复,比晏迟强上太多了。他一面看着小衣服上的花纹,一面想着自己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绣工,就忍不住叹气。
在幽梦楼教养的时候,鸨爹让他们学琴棋书画,学吟诗作赋,学插花点香,学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房·中·术,而刺绣做账、缝衣管家之类的事务,却一应没有教过,这些事情常常是世族儿郎应学的,他们嫁入伯爵侯爵府中,成了妻主的正君、府上的主君,这些东西便会派上用场。
而晏迟那时是当花魁培养的,别说管家做账这些磨时间的功夫了,他的绣工就已经一塌糊涂了,譬如小儿初习字,实在是“龙飞凤舞”。
但相应的,晏迟的书画俱佳,琵琶更是一绝,只是藏秀于内,从不展现于人前。
静成见他喜欢,便道:“郎主若是觉得堪用,我同百岁再做些出来。”
阿青是与他一同在幽梦楼养出来的,只是不是当倌人教养,而是做一些伺候人的事情,绣工也是一样的不堪入目,因而这些东西,都是静成和百岁在经手。
“够了。”晏迟把东西放下,道,“总不至于这些东西还不够,尚宫局总会送来的。”
还不等静成回话,帘子外头的百岁撩帘进来,把一碗乌黑的安胎药送到晏迟手里,伏在他膝边笑道:“多做一些怎么不好?郎主的孩子,陛下一定疼着。”
他话语说到这里,才忽然想到这几日那位良卿入宫后,殷璇常常留在他那儿,或者就在太极宫理政,竟来得不如从前多了,便猛地噤声,转移话题道:“……那些各宫送的,拨浪鼓之类的小物件儿,都放在柜子里头了。”
“嗯。”晏迟知道他想些什么,没有说出来,而是将这些东西放下,继续看书。
他虽是在看书,却字句未入目,心不在焉地想着殷璇。从东吾进宫之后,她倒是真的过去陪了好几日,许是因这是外族之人,表一表态,来给朝中关外一个安定罢了。
宫中现下除了东吾,就属他还称得上一声宠君,之前又有应如许被罚禁足的事情,想来众人不会因此轻举妄动……他想的都是正事,都是一字一句的大局大义,只是这些话归拢到一起,还是让晏迟晃了神,莫名地心里发闷。
……也不知道良卿千岁是否真如传言般貌美,不知道殷璇这两日有没有又因朝政烦心……
他想了一会儿,全然没注意到书页都没翻,直到耳尖边缘忽地传来一阵微·热的吐息,低柔女声传递过来,几乎烫到了心尖儿上。
“……看什么呢,眼神都不动?”
晏迟猛地惊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殷璇抽走了手中书籍,从后方抱住了。
她的下颔抵在晏迟单薄的肩膀上,手臂环绕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这本书:“……《男驸马》?讲的是什么?”
殷璇挨得太近了,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抿了抿唇,回答道:“是讲……一个儿郎扮作女子,考中了新科状元,被指给皇子为婚……”
一般情况下,皇子在年过十五之后,就会受封封号,随即成婚。譬如前朝的十三皇子,就在成婚前夕受封清河二字,清河皇子也正是嫁给了当时的新科状元湛婧。
殷璇愣了一下,追问道:“成婚?然后呢?”
“……他只好不与皇子圆房,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向其坦白了来龙去脉,并得到了圣人的宽宥。”
“宽宥?”殷璇挑了下眉,作为当今圣人,非常具有代入感地道:“谁敢这么糟践我儿子,还让我宽宥?”
晏迟忍不住想笑,但又碍于陛下的面子,只好忍笑道:“怎么敢让陛下……咳,怎么敢让妻主赦免这种事,我若是这位皇子的爹亲,也要气晕过去。”
实际上,皇子皇女的婚事,多是凤君主持安排,只有后位空悬的时候,才会由殷璇安排。而这些孩子们出嫁成婚时,也是给他们的父君奉茶,即便是亲生儿女,名不正,又能如何?
殷璇把对方抱紧,嗅到他身上淡而柔的梅花香气,低低地问道:“晏郎更喜欢皇子么?”
晏迟伸出手覆盖住她的手背,掌心与之重叠,声线温润。
“是你,什么都好,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晏迟,一个在可怕威胁下终于学会改口的男人x。
第31章 不染尘寰
触手的温度十分合宜, 从手背上覆上的指节纤细白皙。殷璇的手背上被他覆盖住,觉得一身疲惫尽皆消除,那些纷繁复杂的天下之事, 宛若云烟般过眼消散。
眼前只有一缕散荡下来的墨发, 沉沦在她的掌心里, 被绞缠着、挑弄着。而怀里的夫郎眉目温润,在灯烛的映照下如同画作。
“你都喜欢?”殷璇低声地重问了一句, 勾着他的手指握紧, “那你喜不喜欢……”
她的话已近至嘴边, 却在关键一刹生生顿住, 不去追问, 而是伸手将那卷书册放到边上,想了一会儿, 道:“这几天因为东吾入宫,没来看你。他不太会说官话,我教了他几句。宫里自然会有内侍监的人来教他礼节,只是学成之前, 免不得不懂规矩。”
晏迟心里知道她想问什么,他自己自然清楚答案,只是对方没有问出来,也便不再多言, 而是顺从地听着这些话,开口道:“过几日兰君千岁出来,想必是能……”
“我不放心他。”殷璇看着他道, “应如许心思浅,活到如今这个年岁,不过就是没人动他。让他看顾一个人,他就先把自己气死了。”
晏迟靠在她怀里,望着眼前的朦胧冷月,道:“那我来看顾着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