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慢慢地道:“不必担忧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静默了片刻,殷璇的声音迟缓响起。
“……好。”
她半生戎马,兵戈征战定江山,四海宾服,从不觉得有什么天意命轨、有什么是人力不能为的,但却在对方低柔温软的声音中,认出了可以摧毁她、也可以保护她的天意。
殷璇低下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我有一点……胸口疼。”
晏迟试探地摸了一下,从肩膀向内抚去,问道:“是这里吗?”
这个病发作得突然,间隔得越久,就越发得没有规律起来,他只知道对方身上难受,却并不明白到底是哪里。
殷璇伸出手,将他的手腕移过来,按在心口上。
滚烫、急促、每一声都撞击着晏迟的掌心。她的声音很低,气息缠绕在耳畔。
“这里。”她说,“疼。”
很难说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越是强大的人,越不容易露出柔软的一面,不会轻易向别人示弱。而如今,响彻在指尖的不仅是澎湃躁动的心音,还有她未曾出口的每一句话语。
晏迟莫名地受不了这点,他也跟着心疼,跟着难受得厉害。他略微抬首,抵着殷璇的额头,轻声道:“只要我的话,会很难受。”
“嗯。”
“别人不行吗?就照顾你一夜。”
“不行。”
晏迟没有办法了,他被这个执拗不改的人抱在怀中,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他抬起头,温柔且主动地亲了亲他的妻主,声音低柔:“那你要快点恢复。”
晏迟的唇很软,稍稍有一点沁凉的触感。殷璇望了他片刻,哑声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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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燃透,烛泪滴答地落在灯架边缘,泪痕坠到桌案上。
太极宫彻夜无声,没有人进来打扰,也没有人敢将这些事传扬出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跟在殷璇身边,而对这宫中的风云变幻更了解一些。
殿外的玉阶之下,微风拂袖。阿青站在归元殿外,有些担忧地踱步往复,走了几次,后面见灯烛彻底灭了,一点光线都不透露出来时,更有些忧虑,想着郎主有着身孕,若是这时候侍候陛下,恐怕对孩子不大好……
阿青还未驱散脑海中的想法,肩头忽地一沉。他转过头,看到宣冶刚刚收回的手。
是一件靛蓝的披风,上面绣着明月飞鱼,各式各样的图纹铺展在布料上,组建成繁复庄重的式样,是女使的夜间披风。
这里是太极宫,且是太极宫的寝殿之外,除了青莲和点禅以外,没有人可以靠近这种地方。
阿青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发红,仓促地伸手脱下,道:“我……我不冷的,我……”
“夜深了。”宣冶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你要继续等的话,会越来越冷。”
这是春夜,又不是凉爽的夏夜,到底还是会寒凉的。而且晏迟与阿青出来时有些仓促,的确添衣不多。
阿青仍是不好意思,正要脱下披风退还给她时,忽地被按住了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碰到手腕的掌心有些粗糙,是一个武将的手,掌纹清晰。即便是这么多年的御前侍墨,也不能改变其本身特质的一分一毫。
但她的掌心却又温暖,指节瘦长,指甲圆润漂亮,因在御前侍候,还戴了象征身份的尾戒,从金银编织的戒身上嵌了符合品级的红润宝珠。
只是轻轻地触了一下,却让阿青觉得手腕都发烫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擅自归还,而是略微转过身,将手背到了身后。
十七八岁的年少儿郎,正是春心萌动、慕少艾的时候。阿青面对着空荡荡的宫殿一角,却犹然觉得胸腔里混乱地跳动,热意一直从脖颈间烧上来,灼得人耳尖通红。
寂冷残灯。各自之间的心事在无声间蔓延生长,逐渐扎根。
别说一旁脸色发红的阿青了,连宣冶都觉得有点怪怪的,寻常人家的女人到她这个年纪,已经后裔绕膝,儿女都快要到能嫁娶的年纪了。她今年三十又三,而那一边的小郎才十七岁。这样的“狼子野心”说出去,恐怕还真要惹人笑话。
不等他人笑话,另一边从内殿里退出来的青莲女使就先愣了一下。
她望了一眼殿内,又看了一眼殿外,目光在阿青身上靛蓝色的明月飞鱼服上停了停,跟宣冶招了下手,让她过来。
她站的位置远,两人交谈,倒不至于让阿青也听到。等到宣冶到了面前时,她上下将人打量一番,才道:“你这是跟着陛下出去走了一圈,连这颗沉寂多年化成灰的心都活泛了。”
青莲与宣冶不同,她是正儿八经的宫廷女使出身,是太初四年入宫,随后一路做上来的,她收养的几个小徒弟,大多数被殷璇当暗卫培养去了,其中那个教养的最好的小哑巴,名叫燕飞,是晏迟身边的女使。
宣冶早已下了决心,厚着脸皮道:“我见他温顺可亲、脾性柔和,觉得很好。”
青莲瞥她一眼:“小郎君年轻貌美,小你十几岁,你那是喜欢他么?你那是馋他的身子。”
宣冶原本还没想到这儿,等青莲提了,她才猛地想起这一茬来,脑海里回旋着“年轻貌美”什么的,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有点没出息地道:“对,我馋他身子……”
青莲笑了一下,刚想转身去做别的事,忽地被宣冶拉住了衣角,道:“你不是也没成家?”
“……我今年二十五,比陛下还小一岁。”
宣冶讪讪地松开手,道:“那好像是,不是很着急。”
青莲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去见到从夜色之间逐渐蔓延过来,投映在殿外小窗上的月色,沉默片刻,低语道:“……急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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