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蒋望回,听不到诸如“郎君受苦了”,“委屈郎君”之类,他不爱听。
“你回去,巷中每户人家一定要查到,尤其这家张记,还有一位沈娘子和陈娘子,务必仔细。”
“属下一定。”
柳湛颔首,转身独自往刘家久住去。
他到的时候,萍萍正在屋内自责。
她用最快的速度画好图,标注好,攥着纸欢欢喜喜跑回房内,柳湛却已不见踪影。
他再次离开了。
一定是她画太久,官人事急,再等下去就耽误了,才不告而别。
她应该再麻利点的。
不对,她不该画图。
因为蒋大官人付了今晚的房钱,还买了那么多炭火,所以她舍不得浪费,想多赖一天再走。如果她不贪小便宜,今天就回朱方巷,刚才就能和官人一起走了。
甚至可以直接领他回家,就不需要地图了。
都怪她自己。
咚、咚。
萍萍听见叩门声,却提不起精神。
屋外的人又叩,咚、咚。
“谁呀?”萍萍起身,上前开门抬头,门口站的竟是柳湛。
萍萍愣住,双手许久仍抓在门把手上。
柳湛默然对视了会,缓慢浮起笑意:“我回来了。”
他屡次去而复返,这还是第1回 主动跟她说“我回来了”,萍萍眼泪霎时夺眶。
她慌忙低头,左右手换着擦眼泪,嘴角漾笑:“我怎么又哭了。”
柳湛看她满脸泪痕,数滴反耀阳光,又看微尘在她周围起雾,看她手忙脚乱了一阵,吸吸鼻子笑问:“你怎么回这么快,都办妥了?”
“回得快不好吗?”柳湛反问。
“好啊,当然好。”萍萍再擦最后一把眼泪,这才意识到一直没让柳湛进屋,忙让了半个身子,“官人,你等我收拾收拾,我们不等明日,今天就回家去。”
她是空手来空手去,没有要捎上的,只是想把被子叠了,壶盏放回原位,桌椅摆整齐。店主人、刘娘子和小二哥都是好人,帮她许多,走时房间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柳湛却没急着应声,反而另起话头:“从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得了,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记得前几日和柳湛说过,但萍萍还是认真作答,语气只有诚恳,全无指责:“我叫萍萍。”
柳湛看她眸子亮亮,酒窝深陷:“姓呢?”
户籍上她叫方萍。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萍萍到这时,眉间才萦点愁,“也许没有,也许有,但记不起来。”
“父母呢?”
“不记得。”萍萍笑仰起脑袋,再次同柳湛对视,“若我记得,自然也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呀!”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就记得萍萍,大伙这六年也都喊我萍萍或者萍娘子。”
柳湛沉吟不语,叠字作乳名尚可,及笄了还唤略显轻浮,何况浮萍随波逐流,雨打飘零,风尘味重。
“不过我记得,”萍萍脸上的笑容变了,仿佛阳光在这一霎照到她脸上一样,耀眼坚毅,”
官人你曾说萍萍两字就很好,‘青萍不是漂泊无根,而是与干将齐名的宝剑重器!’”
第十八章 来点雄竞
柳湛默然,他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嗯?嗯?”萍萍更凑近一步吸鼻子,柳湛蹙眉,萍萍竟直言不讳:“官人你身上怎么有猪骚味?”
柳湛眉心一跳,还未开口,萍萍又道:“我们朱方巷就天天是这个味,本来还担心你去了受不了呢。”
柳湛脸更黑,但查案事大:“说起朱方巷……巷子里的人,是不是有些排斥外人?”
萍萍垂眼,羽睫也随之垂下:“有果必有因,朱方巷屠户多,味道不好闻,外人先嫌弃他们,酒楼、脚店、饼铺、绸缎铺,甚至连学堂都不允朱方巷的人出入,所以巷里的百姓才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这也仅仅是我还没住进巷子前听到的传言。那时我身无所长,开汤饼铺又没钱,便想着摆个洗面汤摊,在城里转了一圈,感觉朱方巷口最能赚钱。起初也很畏惧传言,怕巷子里的人不接受我,不让摆摊,没有主顾,但不是那样的,没人排挤我,大伙热心帮忙。再说,生意人肉卖八方,哪有这要求那规定,得罪主顾的道理?”
柳湛看着萍萍,心想她这样的人自然哪都能融进去。
萍萍想的却是柳湛的感受:“所以官人你不用担心,跟着我一起回去就行。”
柳湛迈步,从和萍萍对立变成走到她身后,抬手拍了下她的肩,等查完伪。钞案,水落石出,若这扬州润州来回折腾,留下的线索俱是皇后布置,假的,萍萍是效忠皇后的棋子,那她该死;
若她与朝堂无关,是一位认错夫君的妇人,亦或仅只是得了癔症,也该死。
柳湛平生爱净,尤其人前,喜欢穿一尘不染的白袍,人生亦如是,不能叫人晓得,他曾与泥同。
因为被拍了肩膀,萍萍转过身来,刚好瞧见柳湛低头望来,弯下眉眼,柔声答应她:“好,我们回家。”
萍萍只觉阿湛眼中的流波流进自己心田,再没有什么,比眼下更幸福。
“好,我们回家。”萍萍笑吟吟去挽柳湛,柳湛却比她快一步出门,萍萍连忙追去,前后脚出久住。
萍萍快要追不上:“官人,等等我!”
柳湛在久住大门口停了下,萍萍一下没止住,差点撞上柳湛后背。他让开,看她一眼,又转过身去。萍萍望的却是隔壁的馄饨铺子,日日听说,头回亲见,四方小店,大排长龙,五、六张桌坐满,外面还有端着吃的,三位娘子在后头包馄饨,手上不停,一位小哥前面下,一碗接一碗。
好香!
萍萍嗅嗅:“官人,你想吃鱼汤馄饨吗?”
虽然柳湛说吃过,但那会是子夜,这过几个时辰,没准饿了呢?
柳湛和蒋望回出客栈就来查案,并未进食,却摆手拒绝。
萍萍没再多话,与柳湛一道往朱方巷走,已经离得好远,却仍扭头在看馄饨铺。柳湛瞧在眼里,心道难不成她想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问出口。
其实萍萍并非如他所想,她是因为日后的汤饼铺同馄饨摊规划布置差不多,禁不住幻想起和阿湛经营汤饼铺的将来,越想越欢喜。
前面经过早市,两侧皆是菜摊,摆着本地人常吃的蒜黄、芹菜、萝卜苗、马兰头,萍萍记得柳湛爱吃蒜黄炒鸡蛋,便拍拍他手肘:“唉,要不要买些菜回去做?”
柳湛低头瞧刚被萍萍拍过的胳膊,须臾,抬眸:“不用,下碗面就好。”
“好——”
前面又是成衣李记,萍萍记得巷子里好几位屠户都说这家衣裳裁得不错:“官人你要不要做几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