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事情解释起来还是蛮坑爹的,大概一切源头是中二少年的一颗敏感又脆弱的骄傲玻璃心。在遇到天生武体的乔望舒之前,娃娃脸一直被长辈寄予深重厚望。

他根骨好,悟性佳,乔老夫人一家一直将他视作是近五十年来最优秀的苗子,娃娃脸也是自诩第一,尤其当他和乔家那些同年级的小孩子做对比的时候,自信心总是会爆表到不行。可惜后来出了一个乔望舒,他原本自视如此之高,结果脸被打得啪啪啪响。

有人比自己厉害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曾经年幼无知,觉得“全天下我最雕”还弄得人尽皆知,于是一朝被打脸,连以前自己曾经看不起的那些废物垃圾都有借口嘲笑他了。

天底下比娃娃脸厉害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会太少,比如这一次把宋观误认成淫贼的白衣人。但这些人对娃娃脸来说,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因为他当初狂妄不可一世时候所丢的脸,只和乔望舒有关。他不介意别人比他厉害,他介意的是,他以为自己最厉害的时候,有人打了他的脸。

那会儿娃娃脸还小呢,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而他恰逢人生中二最深刻的年龄段,思想走向极端,他觉得非常痛不欲生,并且将一切过错全归结到乔望舒身上,自此恨上,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乔望舒真是躺着也中枪,委实不幸。

说来也是巧合,前些时日,无忧和宋观去围观武林大会,娃娃脸也在。他那时坐在茶楼二层靠窗的位置,握着一盏茶看向楼下。

当时街上人挤人挤得要死,像沙丁鱼群,也像大天朝春运时节的火车站。宋观牵着无忧在人堆里走着,两人看着很明显,尤其是无忧,蒙着面纱,特征非常醒目。彼时街上出了一点骚乱,牵着无忧的宋观二人也被波及到了一点,而无忧的面纱便是因那打斗掀起了半边,娃娃脸坐在二楼,大概这世上有冥冥中注定这一说法,他恰恰好地往下看了一眼,没有快上一分,也没有慢上一秒,于是就这样看到了无忧的全貌。

光凭这一眼就认出了身份。

没有其他证据佐证,也没有实际验证,只凭了自己的第一印象就断定对方是真正的乔望舒。其实到如今,从名义上来讲,乔家的望舒公子始终还是在乔家的,未曾失踪过,只是如今深居简出,旁人难见上一面,据说些许年前染了大病,落了病根,病情反复无常,如今更是有了加剧的迹象,所以需得好好调养,便自此闭门不见人。

而娃娃脸的姑姑是乔老夫人,他知道一些内情,知道如今乔家里头的那个乔望舒并非是真正的乔望舒,真正的乔望舒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乔望舒失踪这事牵扯太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顾虑,到了最后,反而是没有谁敢正大光明地去找人,只私底下不动声色地找着,便就这样都默认了乔家里头摆设一般存在的“假”乔望舒。

中二少年的脑回路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他认定了匆匆一眼瞥见的那人是乔望舒,那就一定是乔望舒。直觉的力量打败了一切的实际证据,对于对方明明看起来不论样貌还是打扮都是姑娘的疑惑一点都没有出现。

乔望舒如今算不得乔望舒,谁又知道这个人是乔望舒呢,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娃娃脸原本满怀恶意的念头,在一个轻微的推波助澜之下,就壮大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多数人的中二时期只是一个较为短暂特殊的年龄段,但像娃娃脸这样时间跨度之大,持续力之久的,也不是不存在。

他那种孩子般的天性一直残余至今,和教养无关,不是天真无邪,而是那种毫无自觉的凶性,就像幼童将毛毛虫砸烂成扁扁的一滩酱泥后,还笑嘻嘻地好像是觉得一切都有趣极了的模样。倘若无忧真的不是乔望舒,那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沾染上这么一个怎么样都想搞死他的人,那也真是冤到不行。

当时武林大会上,娃娃脸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拦住了无忧,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等他在楼上发现无忧,到他下楼去找无忧的时候,无忧早已不见。按理说他可以直接从二楼用轻功跳下来将无忧拦在路上,但是武林大会期间,作为举办方的白道有关部门一直有这样的明文规定,大会举行的特殊时间,城内禁止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的人使用轻功,否则一经发现,全都由执法人员抓起来关进牢里请喝茶。娃娃脸当时并没有找到无忧,只是瞥见了一眼,后来被姑姑急急叫回去,倒是不曾想又意外见到了无忧。

他曾经是家中寄予厚望的人,只是后来遇到的乔望舒,便自此不爱习武,总归是觉得,反正自己再努力,也不过那样,学来学去也成不了第一,那又有什么用?于是就去学了用毒的法子,另辟蹊径,只不过被家里人骂做是不务正业,尽学些旁门左道。可是这旁门左道学的也不是没有用的,长留山上悔过崖,他看着无忧,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笑着说:“乔望舒,我知道你是乔望舒。可你是乔望舒,你怎么就同魔教的人混在了一起了?”在受到攻击的间隙里,他带着些微了悟的洞悉,继续笑着说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知道你是乔望舒吗?你猜我现在将你身份喊出来,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总归这一句话下来,总算是让他找到了对方行动间的破绽,用上了他那些被家里的人所不齿的“旁门左道”。哪怕被人说是赢的不光彩又怎么样?总归是赢了就可以了罢。只是那个本来可以死在他刀子底下的人,最后是和别人被他一脚踹下了崖。

猝然坠落被风扬起的衣袂,像是在虚空里开了一朵无根无凭的花来。他看着坠下悬崖的两个身影,心里既是畅快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堵塞。乔望舒死也是同别人死到一处,两个人一同坠崖到弄得像是殉情一样,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先将半路出来的那个人先杀了,然后再拖着慢慢折磨乔望舒。

山风吹得崖底下的云气雾霭飘飘荡荡的一片起伏,明明应当是得偿所愿,可他心里却不痛快,茫茫然地好像空缺了什么。

——

此一回宋观和无忧修养了好些时日才回到了圣教,回去以后见到多日未见的裘长老,裘长老脸色阴沉得简直媲美传说里吃小孩不眨眼的大妖怪。

裘长老怎么会不怒呢?裘长老果然大怒,裘长老当然大怒。

反正他们那一天回去,裘长老了重罚了若干个人,当天竖着进大厅横着出来的有十余个。顾长老自请受罚,去了后山禁地,两个月后出来都有点不成人形。宋观战战兢兢地立在勃然大怒的裘长老跟前,裘长老看着一副心惊胆战模样的宋观,冷笑:“你是长大了,我倒是也管不了你了。”

宋观立刻表示并非如此,本来他还以为自己隔了这么段时间回来,裘长老就算之前有气,也该是差不多消了,而且事情已经发生,该怎么的都已经怎么的了,没想到裘长老竟然还是这么大的怒气!

宋观诚恳认错,并表示自己以后再不会这么没脑子,顺便还替人求了情,替无忧和一路跟着自己,但是一时也没能阻止坠崖事件发生,结果被重罚了的影卫们。

“哦,”裘长老听了之后脸上的怒色渐渐平息了,不过像这样怒不显形的表现,显然比怒形于色更让人看了心里没有底,他笑了一声,笑得宋观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你还有力气关心别人。”

于是当天晚上,大家都听到了他们教主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声音,是果真是死去活来的那种。打完了,宋观趴在裘长老膝盖上哭得几乎脱水,裘长老把宋观扒光了开始上药。这么大年纪了,还照样被打成这副样子也是挺悲剧的,但因为是裘长老下得手,所以一切的发展又很自然的样子。

“好了,别哭了。”裘长老不为所动地看着哭成傻逼模样的宋观,虽然以前宋观胖的时候,裘长老一直把宋观嫌弃成狗,但实际还是心里暗搓搓地觉得对方萌得不行的好吗,现在宋观瘦下来,裘长老对宋观的怜爱之心反而是大大地打了折扣,随便用袖子给宋观抹了抹脸,裘长老说,“没把你打成什么样,别哭了,我下手有分寸的。”

下手有分寸就能打了吗!!!

宋观还在哭,不过也不是他想哭,就是身体自然反应,收不住。

裘长老一脸淡定地继续给宋观上药,宋观身上现在的伤,都是叫他用鞭子抽出来的,红色的鞭痕一道叠着一道,宋观如今的这具壳子畏痛但是不容易晒黑,这些年风水雨打日晒的,竟然还十分不容易地依然保持着白皙的颜色,像是被娇养在闺阁里的大姑娘,就是摸着手感比较糙,而且有肌肉,还是条汉子。

这白皙的皮肤颜色印上红色的鞭痕,那视觉效果其实是非常得色情,尤其如今宋观已经长开,无论是脸还是身子,于是一切看起来都很那什么,但裘长老一点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半点邪念不沾地非常正直,该上药就上药,中途想起一件事,口气非常淡地问宋观:“在外面都有好好吃我给你的药吗?”

宋观还在掉眼泪,听到这话也就抽抽噎噎的一声:“……嗯。”

裘长老说:“那就好。”

末了,又想起要问的一件事:“你脸上伤口怎么回事?”他之前听人报告就知道宋观脸上划了道口子,但没怎么在意,见了面之后才发现是这么长一道口子,扳了宋观的脸,裘长老仔细看了一会儿,“有点深,大概是会留疤。”又看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道,“不过留了疤也不要紧,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此裘长老不知道的是,宋观一身伤养了好久,独这脸上的这道口子,却是长好得特别迅速,比起之前翻肉见骨的可怖形状,如今这样子虽还有形迹,但已经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这愈合速度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之前顾长老给宋观换药的时候,可惊讶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长好。

总之一干人连带着宋观这教主本人,都被裘长老罚了个遍,唯独除了当时和宋观一起掉下崖无忧。

这种类似于暴风雨前的平静让诸人心里非常忐忑,但这忐忑也没忐忑得了多久,次日,裘长老就把无忧提了去了。

但大家预料里的血腥场面全都没有出现,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想到等来一个非常平静的结束,裘长老只是把无忧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顿,说是等顾长老出来了,让顾长老自己好好教导徒弟。

对此,思维扩散性强的,已经脸色诡异地猜想,莫非无忧其实是裘长老的私生女。

顾长老从圣教后山的禁地里出来的时候,是无忧接的她。对于自己身上的伤口顾长老倒是满不在乎,她见着了无忧先笑起来:“你似乎看起来还好?我还以为裘长老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把你怎么了,也该是会教你不死也脱层皮。”

冬日的阳光总是给人一种单薄感觉,无忧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像雪,连带着脸上的神情也似乎被映衬得透着点新雪的味道。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伸手扶着顾长老下了台阶的时候,说:“裘长老说我身上有‘子蛊’。”

正是一阵风疾来,风吹得一侧的枯木吱吱呀呀地作响,枝桠影斜地被日光一照便这么落下了墨色的影子在顾长老面上,仿佛是流动一般地鲜明。

这重弹消息爆出来,似顾长老这般一贯平时不怎么走心的,都一时惊得瞪圆了眼睛,半晌,才能重新说话:“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和教主怎么就有了?”

无忧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半晌。

“难怪……难怪你当时那么重的伤都能缓过来……我原本还奇怪,按照那毒药的药性,你也撑不到我找到你的时候,看来都是这‘子蛊’的缘故了……”顾长老喃喃着,忽然一凛,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无忧握着手里那一管温温凉凉的碧玉笛,微微一顿:“除了裘长老,你,便只有我了——教主也不知。”

顾长老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好,知道的人少,也省得教中那些研究蛊物成痴的,又闹出什么蛾子来,”盛装的女子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对此深有体会,“那帮人,当真是麻烦极了。”

无忧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声应道:“我记下了。”

宋观自打回到了教中之后,又恢复成了离开教中之前的苦逼的样子,并且这一回裘长老管他管得更严厉了,不许这个不许那个,还特别规定了不许他去见无忧。

宋观表示不能理解,然后就又被裘长老又揍了一顿,在被揍到连滚带爬都逃不出裘长老攻击范围之后,他也就没再提这事,妈个叽,不见就不见,以后有的是机会,反正他们迟早是会见到的。

话说回来,宋观感觉近来教中制药的水平当真是越来越高了,因为以前每个月“母蛊”发作的那天,他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但是最近好像一点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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