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柳家大门,许奎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身边的人几次呼喊,他都没听见。回到家中后,翌日他就收拾了行囊,去了别的地方,远离了他的双亲。
此后一生,都再没有回来过。
树倒猢狲散,许家这颗摇摇欲坠的大树眼瞅着要倒,管事和伙计都是能跑则跑。愈发显得许家落魄。
一个管事因为拿不到工钱,不愤之下偷货物,结果慌乱之中点燃了库房……这把大火,算是压倒许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家做了多年生意,家中也不乏纨绔子弟,之前那些被其欺负的受害者碍于许家势大不敢吭声,此时见许家式微,都跑去衙门告状。
经此一事,许家名声一落千丈。
许家夫妻再上门来求,柳纭娘却再也不肯见了。倒是听说许家父子将所有的错处都怪到了许夫人头上,要给她休书。
许夫人风光了多年,自然不愿意接。争执之下,好像被撞伤了,伤得挺重的,没多久就去了。
后来又听说,许夫人之死有疑,父子俩被查了许久。虽后来查清楚许夫人真的是伤重不治,但两人经此一劫,精气神失了大半。后来,只在外城摆摊度日,过得格外艰难。
*
齐和辰在衙门里关了几日,刚上马车就睡了过去。回家后,大夫早已等着了。把过脉又喝了药,顺便还喝了两碗汤后,他正想倒头就睡,却见父亲从外面进来。
齐争鸣一脸严肃:“别睡了,我有话跟你说。”
县试特别辛苦,答题和吃喝拉撒都只在方寸之地,齐和辰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闻言有些不耐:“赶紧说。”
“是关于你媳妇的。”齐争鸣将自己查到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她算计得挺深,如梦的死她掺了一脚,刘婵婵对她动手,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听到这些事,齐和辰彻底清醒了:“会不会是假的?”
他更想问的是,这一切是不是柳蕙心想让他们知道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齐争鸣叹口气:“她……不能有孩子了,你眼看就得中秀才,也不能宠妾灭妻。往后我们齐家的子嗣怎么办?”
“更糟的是,早上还让你祖父给知道了。”齐争鸣抹了一把脸:“他让我想法子给你换个媳妇。”
本来老两口对于家中子嗣不在乎是否嫡出,可柳蕙心决绝而去,家中事情一桩接一桩,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齐和辰是外室所出。
如果他是柳蕙心亲生,哪会有这些事发生?
所以,老两口一致认为,这样的乱象不能再来一次。要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齐和辰惊讶问:“这怎么换?”
齐争鸣漠然看着他:“你就不想给刘婵婵和你娘报仇么?”
闻言,齐和辰心头一凉:“可是,无论她做多少事,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
“胡说!”齐争鸣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你这个脑子,她害了你的子嗣啊!身为嫡妻,该爱护庶子庶女,可她做了什么?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还觉得她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他和程如梦多年感情,人活着的时候万般不好,等人真的死了,又隐隐想起她的好来。尤其得知她是被人害死,尤其他当时还没好好收敛她的尸骨……齐争鸣是后悔了的。
这人一后悔呢,就想弥补,比如将她好好安葬,比如,帮她报仇。
*
赵真颜是我是早上起来吐出了黑血,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笑了出来。
床上的齐和辰本以为会迎来她的质问,本来想着怎么掩饰过去,看她笑了,只觉心里发毛。
“颜儿,我让人给你请个大夫吧。”
赵真颜从镜子里看着他:“夫君,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对一个没有心的人掏心掏肺,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齐和辰心头发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是赶紧请大夫来。”
“我这几日早上起来都喝了汤,”她看向门口,吩咐道:“再去熬一碗补血的汤药来。”
外头丫鬟应声而去。
赵真颜看着窗外:“母亲是个聪明人。在你们齐家这汪泥潭里搅和,只会把自己也变得臭不可闻,并且,再也逃不出去。可惜我到现在才看明白。”
她只觉得胸口越来越痛,也正因为此,她不觉得自己还有请大夫的必要。
大夫来了,也不过是更添几分失望而已。
齐和辰面色不太好:“你别这么说……颜儿,你吐了血,这很不正常,兴许是有人给你下毒,咱们还是先看大夫吧。”
“在这个家里,能够给我下毒的,也只有你们父子。”赵真颜苦笑了下:“齐和辰,我哪对不起你?”
齐和辰沉默下来:“是我对不起你。”
赵真颜看了他半晌,在妆台前仔细梳妆,为自己挽了个好看的发髻,戴上了最美的首饰。
有敲门声传来,她起身亲自接过了那碗汤,不着痕迹地将方才在妆台里沾染了墨玉首饰的手指泡进了汤里,然后,她端着那碗汤送到齐和辰面前:“夫君,夫妻一场,我大概要先走了,喝了这碗汤,让我不再留有遗憾,好么?”
她眼神里满是期待,毫无责备之意。
齐和辰抿了抿唇:“颜儿,对不起。”
赵真颜摇了摇头:“我下手太狠,早晚都有今日。我不怪你。”
听到这话,齐和辰心里歉疚不已,将那碗汤接过后一饮而尽。
他发作得很快,几乎在汤喝下后不久,就觉得肚子里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喉咙也生疼,呛咳几声,便吐出了血。
他看着那血,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何时下的毒?”
那个丫鬟明明是齐家的,这又是新熬好的汤,是他亲眼看着她端进来的,压根不可能被人动手脚。
唯一的机会,就是她端着走的那几步。
她站立不住,他也亦然,赵真颜看着他的眉眼,道:“夫君,你的秀才是我供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放你独自逍遥?”
齐和辰已经说不出话来,吐了血后,一口接着一口。
等到齐家人赶来,二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齐家老两口年纪大了,看到寄予厚望的孙子没了,当即就昏倒了过去。
老太爷没能救过来,老太太倒是醒了,可也瘫了。
从那之后,齐家渐渐没落,齐争鸣不会赚银,只会喝酒买醉,家中的宅子和铺子两年之内被败了个干净。最后,齐争鸣带着母亲住进了一个破院子里,他整日买醉,常年泡在酒里,不到五十,活得如同百岁老人一般。
再后来,老太太没了,他后悔之余,喝酒愈发厉害。后来大概是酒喝得太多,街上多了一个神志不清的酒疯子,时常被人辱骂驱赶。
34.继室婆婆一齐家没落后,柳……
齐家没落后,柳纭娘便放缓了脚步,五十岁那年,她将手头的生意都交给了齐采缈,自己则开始游山玩水。柯北宇始终伴在她身侧。
从一开始,柳纭娘就没有强留柯北宇,允了他随时可离开。
后来见他不走,还催促过几次。不过,每次柯北宇都拒绝,且之后的几天好像还在生闷气。渐渐地,柳纭娘也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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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纯白的屋子里,桌椅齐备,面前含笑站着位熟悉的面孔。
柳蕙心冲着她一福身:“采缈跟她爹学了一肚子三从四德,性子太弱。多谢你帮我护住了她,还教会了她护住自己的本事。”
语罢,整个人渐渐消散。
与此同时,桌上的瓷瓶似乎装了点东西。
从头到尾,柳蕙心都没有提及齐家如何,应该是早已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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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睁开眼,柳纭娘就发现自己腰酸背疼,是那种在硬的地方靠得太久的疼痛。
睁开眼,屋中桌椅陈旧,少见鲜亮的颜色。她自己身上一身布衣,手中还拿着绣了一半的料子,刚一动弹,绣花针扎入指间,疼痛传来,她彻底清醒过来。
正想接收记忆,门被人从外面撞开,走进来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娘,你的那块玉佩给我,再给十两银子。”
他边上伴着个年轻妇人,容貌姣好,此时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娘,李家寿宴,咱家可不能太失礼。”
观两人相处,应该是夫妻。
哪怕每个地方这银子能买到的东西不同,可银矿向来稀缺,十两银子能买的东西都挺多。柳纭娘哪怕没有记忆,也知道凭着这家的条件,十两银子不是小数。
可这年轻男子说得轻飘飘,仿佛像十个铜板似的。
“这么大的事,容我考虑一二。”
她不敢说太多,怕暴露自己。
年轻男子不满,却也没有纠缠:“我就知道你会不答应,我去找爹。”
说着,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边上的妇人欲言又止:“娘,我知道你舍不得那玉佩,可咱们收了人家的礼,就得还礼啊,您别倔,否则,等爹回来,怕是要生气……”
柳纭娘板着脸看她,直把她看得不自在,没多久就落荒而逃。
聊城是云国辖下繁华的府城之一,原身张满月就出身在聊城一个普通百姓之家,爹娘都是给人做工为生,她头上还有个哥哥,家中不算富裕,爹娘对她还算疼爱。可家中实在不宽裕,她从小到大没少干活,长到十二岁,就开始出工。
十五岁那年,嫁给了就在两条街外的葛家长子葛根。
葛根之前娶过妻子,只是在妻子生下长子后不久就和离而去,听说是俩人时常吵闹,日子过不下去。张满月会嫁,纯粹是当时形势所逼。
嫁人之后,一开始日子过得还行,张满月本因为会这样平淡一生,却没想到那个已经和离了的女子会继续影响葛家人。
她的悲剧,也是因此而起。
门被人推开,葛根大踏步进来,一脸不悦:“我听说,你不愿意拿银子出来给松雨准备礼物?”他强调道:“就在上个月,咱们刚收了她送来的鎏金首饰。那么一整套首饰,价钱可不便宜,亲戚之间讲究礼尚往来,你抠也要抠对地方。”
是的,所有葛家人眼中,张满月扣扣搜搜,从来都不够大方。
柳纭娘撑着下巴,闲闲道:“那鎏金首饰夸张得比我的手还大,拿去唱戏差不多,正常人,谁戴得出来?”
葛根讶然:“那样贵气的首饰,你看着也舒心……”
“也就只剩下看着赏心悦目一个用处了。”柳纭娘似笑非笑:“依我看,那玩意儿是别人送她的,她自己留着占地方,便把咱们家当做收破烂的,直接送了过来。”
“你这是什么话?”葛根大怒,拍着桌子道:“人家好心好意,你怎能这样揣测?”
柳纭娘也拍桌,且动静比他更大:“也不看看咱们家什么模样,配看好东西么?还拿十两银子来换,这种亲戚我走不起!”顿了顿,又道:“还想要我的玉佩,你们父子趁早死了心。”
葛根怒瞪着他。
柳纭娘瞪了回去:“你还想打人不成?”
“家里的银子都是我赚的!”葛根沉声道:“这一次她婆婆生辰,咱们就得拿出一份像样的礼物。我不是跟你商量,只是告知于你。”
他说着话,自顾自走到了床边,伸手一扣,打开了个暗格,从里面掏出两小锭银子,转身就走。
“银子是你赚的没错,但我帮你操持家务,照顾家中老小,让你无后顾之忧。你要这么说话,那咱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柳纭娘拦在他面前:“广平媳妇有孕,需要银子补身,广玉的嫁妆也要筹备,广兴他还生着病……你这些银子自家都不一定够花。要是拿去送了人,咱家往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