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扪心自问,为什么得不到裴成绎的爱?
是因为她不够好、还是因为她不够爱?可答案很重要吗?裴成绎的爱对她很重要的吗?重要的其实只是那桩被视为面子的婚约,她其实没那么好, 她也不够爱。
赵弈曾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别人怎么想?那是因为她永远跳不出自己划出来的那道界线。在乎的东西有太多,礼教、规矩、家人的想法以及他人的眼光——
无数无形的束缚圈住了她的脚步, 不是不能出去, 而是心魔作崇,令她自己无法跨越那道坎。
于是渐渐的,她感到自我厌弃。
她为什么总是令人感到失望呢?是因为她打心底对自己感到失望,连自己都厌弃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去喜欢自己?
可是那天赵弈说她好。
只有赵弈说她好。
就算明知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好,穆清清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悦, 她想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想让赵弈知道她比以前变得更好。
“就只是因为担心介入他人感情而己?”皇后反问:“可介入他人感情的难道不是沈家小姐?”
“感情之事本也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穆清清嗫嚅, “更何况我与裴公子之间, 也谈不上是什么感情。”
皇后笑意淡淡:“可婚姻之事,从来也没说一定要用感情维系。”
穆清清面色一顿。
“你们这些孩子, 到底还太年轻。”皇后缓缓放开她的手, 徐徐朝前踱步, 眺望满园春色, “你口中所谓的感情, 除了爱意还有什么?爱能维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之后, 再如何轰轰烈烈的爱情也将变得陈腐乏味,那么维系这段婚姻的又将会是什么?”
“没有家族支持,裴成绎得不了心中所求。”
皇后从容地回她一眼:“没有家族支持,你又能拥有什么样的爱呢?”
“一旦被退婚,无论从前名声再好都将大打折扣,如此一来家里是没有办法为你重新寻觅更好的夫家。不能为家中创造更好的助益,你可知道后果将会是什么?”
穆清清沉默。
她当然知道自己只是家族手中的一枚棋。不仅她是,所有人都是。她们不能够试图跳出棋盘,否则宁可废棋弃子,反正也不是没有其他棋子可以替代。
“姑母,您可知父亲打算与母亲和离的事?”
皇后微顿,倒没想到她突然提这桩事:“你父亲思虑欠佳,虽你母亲确实干了笔糊涂账,但姑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的。”
穆清清又问:“如果我的决定令你失望,您会因此舍弃长房的父兄么?”
皇后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你一定要令姑母失望么?”
“父亲当年得到了家族的支持,可他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爱?多年过去以后的现在,他为了失去的那份挚爱而癫狂,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所宣发出来的感情,难道就这么令人不值一提么?”
皇后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眼尾:“你认为他失去的比得到的还要多么?”
“我跟父亲不一样。”穆清清摇头:“除了家人,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皇后失笑:“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舍弃我的家人。”
穆清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压在心头的巨石缓缓落地:“即使我不能为姑母所喜,我也是喜欢姑母您的。”
她跟父亲不同,她不想从家里得到什么,只要家里人安好,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在向皇后剖白心迹之前,穆清清就已经做好了被舍弃的准备。
皇后没有说话,穆清清陪她走过了御苑,回到了寝宫大门。
“家里这么多孩子,知我为什么最喜爱你么?”
穆清清不知这个问题皇后为何又问一次,不过皇后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因为你最像我。”
“如今看来,又不像了。”
穆清清仰首看过来之时,皇后轻揉她的发旋,舒眉婉笑:“可姑母也很喜欢。”
“你会一直是姑母最喜爱的孩子。”
穆清清感受着发心温柔的碰触,任由她执起自己的手,“陪姑母回去赏花吧?难得今年花开正好,错过就可惜了。”
穆清清点头,听她声音悠悠:“既你不愿嫁裴家郎君,姑母亦非不近人情。”
“可我见你言之凿凿,莫非心中已有想嫁之人?”
穆清愣了愣,忙说:“没有的事。”
皇后静静睇她一眼:“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皇后并没有与她细说。
回去赏樱的路上,穆清清听皇后提一嘴穆盈盈和穆云凌争执的事。她没想到家里小辈的打闹竟会传进中宫耳里,可姑母不可能刻意探听这种事,那她又是听谁说的?难道是今日一起进宫的穆盈盈?
可穆盈盈为什么要在姑母面前提这事?难道她还不想放过穆云凌么?
“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看?”
听见皇后的这声提问,穆清清颦眉敛神,声音低冷:“凌弟有错,可二房也并不占理。”
这话听上去,竟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皇后挑眉,轻笑一声:“不,云凌没有错。”
穆清清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皇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云凌懂得回护家人,虽然粗莽,但他的出发点没有错。”
“盈盈不敬世姐、欺辱庶妹,她心里只有个人利益,她在乎的也只有她自己。可如果一昧只考虑自我利益,那么再鼎盛的家族也迟早会迎来腐朽衰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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