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扯着那香蒲做的被子,拍打着垫了芦苇的床,仰头望着今日还没来得及修葺的破败屋顶,将苍穹里的碎星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难免是担心,倘若忽然来雨,只怕会洒落在床榻上来?
老天爷似乎为了给他印证一般,到半夜的时候沈子房就觉得什么东西落在脚上,忙翻身起来,一阵雷鸣火闪,豆子大的雨不要钱似得打落进来。
眨眼间他的半张床就全湿了。
他匆忙下床套上鞋子,朝着干爽地方躲去。
活了快二十年,只怕今日最是狼狈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孟茯撑着破伞过来,正好遇着隔壁的秋翠夫妻俩。
他夫妻俩就想在沈先生这里寻个好,以后儿子上学少些供奉。
“这月朗星稀的,忽然下起大雨,我想着这屋子空了一年,房顶那大洞还没来得及补上,连将你春桥哥喊过来了。”秋翠与孟茯说着,一面使唤石匠去敲门。
沈先生拿着伞挡着那破洞里打落下来四处飞溅的碎雨,忙去开门。
见左右邻舍都来了,心中不觉有些暖意,“劳烦各位了,不妨事,我将床搬个位置便是。”
秋翠夫妻是耿直的,连忙道:“那漏雨的地方我们心里有数,先生莫要受这罪过,还是先去我们家里避一避,明日咱招了乡亲们一起修葺一回,你再住进去。”
这去别人家打扰本就不好,而且沈子房今日也看着了,石匠家里也就三间屋子。
他过去了,睡哪里?
孟茯琢磨如何挣钱,重操旧业好像不大合适,而且产婆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自己这种还梳着姑娘头的,没人会聘,所以翻来覆去没睡着,便等来了这场大雨。
想着这隔壁屋顶漏了那么大一个洞,生怕这两先生粗心大意,睡得太死,被淋湿了也没发现,赶明儿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因此便撑伞过来叫人避雨。
如今听着石匠家主动安排他落脚,也就劝着:“去吧,好歹能避雨,先委屈一回。”
族长今天说这沈先生是实打实的读书人,手上没一点茧子。
这种人最是单薄了,一点风吹雨打也经不起。
他若是病着了,还要族里出钱医治。
沈子房还犹豫,那石匠却已经伸手过来携他。
如此也没在拒绝,跟着去了石匠家,孟茯也回了家去。
这一折腾,回去听着这风吹雨打声,竟然一下就睡着了。
翌日,天放晴了。
这一场夜雨过后,山川树林都像是被洗刷了一回,叶儿绿得反光,天空也变得干净明亮,叫人心旷神怡,沈子房也忘记了昨晚的狼狈景象。
族里果然召集人修葺房屋,有力出力,有材料的出材料,人多力量大,不过大半天的功夫,两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整齐干净,还将外面厨房重新搭好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也去河里搬了像样的石头回来,石匠将面打磨一回,放在门口的老桂花树下,给沈先生做桌子。
会木工的也用废材料子做了两条长凳放在屋檐下,木桩连带树根修葺,简单雕琢,正好与那河里搬来的石桌凑成一对。
各家也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比如东家给两斤米面,西家三两盐,北家两个碗一个盘子。
就这样七拼八凑的,这屋子里东西都摆满了。
孟茯家里穷得叮当响,多余的没有,也就是从产妇男人手里得来的陈粮,一斤二斤拿不出手,便用升子装了五斤,喊了大壮扛过去。
而这么一折腾,沈先生今天也就没回县城搬行李,如今屋子里什么都不缺,大壮扛着陈粮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做饭了。
见了大壮在篱笆墙外,连忙起身。
“先生不要嫌弃。”大壮行了礼,将粮食给他扛进屋子里的米缸。
可大壮前脚才回家,沈先生就提着那五斤陈粮站在孟茯家的篱笆外,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抬头见了沈子房手里的陈粮,秀眉微挑:“先生这是作甚?莫不是嫌弃?”
沈子房很是纳闷,她待别人都是十分和善的,为何对自己说话总是如此?便想莫不是还记恨昨日的事儿?
“孟姑娘误会了,在下是有事求姑娘。”
“求我?”坦白地说,她除了能接生娃看点妇科病,什么都没有。
沈子房也不进门,就站在篱笆外,神色有些为难,似乎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好意思开口。
孟茯有些不耐烦:“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我忙着呢。”
沈子房尴尬一笑,脸上那黑色胎记显得有些狰狞,但丝毫不影响上身而立的他一身书卷儒气,清风斜阳下,衬着门口不远处池塘里刚冒头的荷花,也算得是一副好画卷。
便是孟茯也不得不承认,他气质出众,纵然那张脸大部份黑漆漆的,但仍不影响他一身雅正。
“说来惭愧,在下并不善厨艺,所以想与孟姑娘商量,以后我的伙食,可否交托给你?”似又担心孟茯误会自己想占便宜,连忙道:“孟姑娘放心,每月我照结银子给你。”
这倒是好差事,孟茯正愁不知道如何赚钱呢。
简直就是瞌睡来遇到枕头,再看着沈子房,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昨日的事就作罢了。
当即笑呵呵地起身擦手迎过来,“这倒使得,你们现在要吃饭么?我马上就上工。”
这前后态度有反差点大,见她忙着招呼三妹过去捡菜帮忙,满脸笑容积极不已,沈子房看得有些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