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码头!一瞬间伍恬就猜到了伍中华的打算,他想要从海上偷渡出国,根本就不是去什么机场。
“爸…爸!”伍恬难以置信地望向伍中华,眼中交织着痛苦、纠结、害怕等等无数复杂的情绪。她晃动着手上的手铐颤声质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伍中华的胸口一起一伏,不停抬手看时间遥望远处海面的船只,他浅浅抿了一下嘴唇:“恬恬别怕,现在还不到三点,三点之前船肯定就来了。”
“头还痛不痛?镇定剂爸爸是计量好的,头还昏不昏?你从小没受过这种苦,是爸爸的错,等我们下了船就好了,我们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没有变……”
黑夜的边缘码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伍中华的声音被风声和夜空放大数倍,每一个字都像是针尖戳痛着伍恬的神经。也不知道他是在催眠她还是催眠自己,一直强调着什么都不会变,伍恬难过地摇头,身体在冷风中止不住颤抖。
“警察找你……不单纯是因为药厂涉假吧。”
伍中华身体微顿,他紧抿着唇没说话。
“我、我虽然不知道您具体做了什么,导致现在要……”伍恬小口喘着气,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这样躲出去,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头了。…爸爸,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
“来不及!早就来不及了!”伍中华一声低喝打断伍恬,狰狞的面孔吓得她惊恐瞪大眼身体僵硬。此时的伍中华就像是一只困兽,他剧烈的喘息,身体在有限能移动的范围内焦虑踱步,嘴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没有错…我没错…我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我们一家幸福…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只要有人在,什么买卖都有人做…我不做别人也再做,只是我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好到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发现不了我。”
伍中华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身体里弥漫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自信,把他表面的暴躁都安抚了下来,他说着这些话好像就看到了无数画面,看到了这些年堪称神迹的过往。
没错,他比所有人做得都好,他的生意遍布成网,他是地下商城当之无愧的王者。
伍中华,一个普通山村走出来的中专生,毕业后被分配到制药厂工作。他外表忠厚老实但实际上为人胆大细心灵活敢干。
他不甘心在小县城的工厂里蹉跎一生,他只身去大城市闯荡,见识了光怪陆离的大世界,也认识了他生命中的女神。
可能每一个白手起家的男人在穷屌丝时代都有那么一个梦幻般存在的女神,那是他们苍白人生中从未见识过的光芒和妩媚,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拼着劲儿去努力,去改变,最后脱胎换骨,以一个不那么卑微的身份去触碰这朵玫瑰。
伍中华是幸运的,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女神的温暖。她善良、她美丽,她不嫌弃他的出身,反而欣赏他的努力。
他觉得自己遇上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一定要好好待她。
一个偶然的机会,伍中华接触到了暗市,在那里,人能被贫穷逼迫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卖血、卖器官、卖骨髓,只要是能拿得出去的,只要有钱,就有人卖。
这是一个有需求市场,有供应目标,却缺乏纽带操控的畸形暴利商机,因为这不合法。可是伍中华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而且他比所有人都聪明。
他成功了,他用自己的努力打动了她的家人,从此以后他有了妻子,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儿。
再后来,他的事业越做越大,明面上经营制药厂,奔波忙碌,拥有一个美满的美满,暗地里网越织越大,也越织越隐蔽。他曾经想过,赚够了钱就脱手,从此他们一家生活富足,家庭美满,人生至此他知足了。
然而他又是不幸的。幸福的生活没几年,他最爱的妻子离他而去。他有那么多器官,有那么多门路,却无法挽救最爱的人。
“我答应小雅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要幸福的生活,我答应小雅的…小雅…小雅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我做到了吗小雅……”
伍中华笑着笑着,笑容里掺入苦涩,忍不住弯下身抱起头啜泣,浓重的悲伤笼罩在他身上。像是化不开的乌云,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恸,浓烈到像毒药一样足以感染周围的所有人和事物,伍恬心口抽痛不已,她不知道有没有这剧身体的原因,泪水湿了满脸,只想伸出手去抱抱眼前这个无助像孩子似的中年男人。
“爸,爸,你做到的,妈妈一定看得到,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回去好不好?”
伍中华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他泣不成声,悲伤彷徨,伍恬在那双充满泪水的双眼中看出了挣扎。
风声呼啸,海浪持续击打着港岸,就在这时,夜空突然亮起无数闪光灯,刺耳的警鸣像利剑划破夜空。
伍恬先是一震,随后蓦然转过头看向层层遮掩的集装箱外面,绚烂的警灯伴随着响亮鸣笛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她的脸被远处的红灯照亮,一道被广播扩散到黑暗每一处角落的熟悉声音响彻耳边——
“里面的人请注意,你已经被包围了。”
小毅!
“啊——!”
突然间,伍恬还来不及惊喜就在惊骇中被一只手臂紧紧勒住脖子向后扯倒,紧接着一个冰冷的金属硬管抵上太阳穴。
刹那间她全身冷汗涔涔,太阳穴上的…是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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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束强光照亮黑暗的港口码头,漫天闪烁的红蓝警灯中,最前面的那辆警车内部传来一声震天响,狠狠颠簸了一下,随后车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浑身充满煞气的男人。
成毅用力甩上车门,巨大的声响震得里面驾驶座上的小同事差点耳鸣。
他眯着眼,手中握住扬声通讯器,压下心底无边怒意,一双深沉的眼死死盯住前方。
“里面的人,放下武器投降,放下人质,政府会给你宽大处理,不要再执迷不悟!”
高束聚光闪耀刺眼,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伍中华面目癫狂,一手勒住伍恬的脖子,一手拿着手枪抵住她太阳穴,冲着外面层层包围的警察大喊:“别过来!否则我打死她!”
“伍中华!!”
“头儿!”何佳颖拉住成毅的手臂,另一只手握住他手中捏住的扬声器,那握住扬声器的手骨节发白、指甲充血,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何佳颖眼睛闪动,“头儿,别刺激到犯人。”
她手下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像块石头,何佳颖惊异扫过男人阴霾的脸,那人质对他影响这么大吗?
成毅用力闭眼,额角青筋滚动,下颚紧绷,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怒气沉敛,整个人化作一柄冷硬的盾牌,他挣开何佳颖的手,望着前方昏暗角落里女孩露出的一截惨白侧脸。
“伍中华,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八分。警局已经同海关取得合作,所有船只滞留至凌晨四点之后放行,你回头看一眼,你等的船不会来了。”
伍中华闻言手下力道收紧,伍恬听到紧贴在而变得急促喘息声,还有死死抵在额角的硬管,骨骼都细密地颤抖,用仅侧出的半只眼去寻强光外的那个人。
男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再次传过来:“伍中华,我叫了您半年多的伍叔,在你手中的,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平时热汤都不舍得让她碰一下,哪怕受到任何一点儿伤害都会心疼。你不要冲动,有些时候冲动只有几秒钟,清醒过来后就是长久的悔恨。”
“我刚才说被包围并不是在骗你,但是,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你走出来,放下武器,放下人质,主动配合自首,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成毅的声音在黑夜中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递到面前,伍中华呼吸急促,面上全是汗水,神色狰狞,眼底滚动着黑暗的潮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伍恬在他手中一动不敢动,她看不见伍中华的表情,也看不到外面,紧张疼痛窒息的铁钳,她试图小声地去软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