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字一出,裴钧转身就走。
“你回来看看这折子!”姜湛一把将折子摔在他脚边,“你可以不和我说话,你却总还关心你姐姐和李存志的案子罢?”
裴钧身形一止,听姜湛再道:
“就在今早,李存志死了。”
裴钧遍体一震,回身见姜湛神情严峻、不似玩笑,当即弯腰拾起那折子一看,一阅之下,长眉顿锁:
“越诉者笞五十?开什么玩笑!李存志重伤在狱,是大案人证,如今物证入京、亟待投审,大理寺却非要此时杖他这五十大板?其居心何在?王法何在!”
“这便是王法。”姜湛凉凉看着他,懊然一叹,“王法是张家修下的。裴钧,不是我想要李存志死。”
裴钧只觉拿着那法司文折的手指都发冷,慢慢举起来看向姜湛,忽而明白过来:“难怪你终于松口了唐家的案子……”
“裴钧,你听我说。”姜湛见他神色有异,忙从竹榻上站起来,“事情不是你想的——”
“李存志入京控告,击鼓叩阍,破了张家立下的层级法度,叫张家那息讼的律例错漏终现!”裴钧把折子狠狠扔在姜湛身上,冷冷一笑,“张岭一定是想方设法告诉你,如若此法被天下人质疑,那州县府道赴京鸣冤者怕是多比牛毛、繁若暴雨。要是皇上法外容情,不将李存志按律定罪,那下民依仗圣心仁慈,无惧报应,终会以健讼为喜,令社稷失信!张家想让你允准他们惩处李存志,作为交换,他们便会操控御史台帮你判处宁武侯府——你且说,事情是不是我想的这样?”
姜湛向他走去的步子顿在半途,被他一问,挣扎一时只得点头:“就算是。可裴钧,我要拿掉宁武侯府,不也是为你折损蔡家,好让你救出你姐姐吗?若是没有置换,张家怎可能轻易答应——”
“你不要拿我姐姐说事!”裴钧两步上前揪起他脖领,“你根本不配!”
一时周遭太监都惊叫起来,殿外侍卫瞬间冲入,却引姜湛抬手挥退道:“滚出去!这儿没你们的事!”
侍卫且惊且疑退出殿外,太监此起彼伏劝着裴钧撒开姜湛,却闹得裴钧愈发烦闷生恨,竟更把姜湛胸襟捏死,低头凑近他咬牙切齿道:“姜湛,你弄弄清楚——你从始至终不是为我,不是为我姐姐,你不是为任何人!你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这皇上的位子,是为了你自己!”
就在他几乎快要失控卡住姜湛脖颈时,却听身后传来个软糯的声音:“舅舅……”
刹那,他手劲一松,回头只见是姜煊梳好头发、换好了衣裳,跳脚趴在内外间相隔的屏风边,被几个小太监焦急地围着,正有些害怕地看向他,又看向被他提在手中的姜湛:
“臣……臣侄给皇叔请安,皇叔万福。”
姜湛趔趄着从裴钧松开的手指中挣出来,拧眉默视裴钧一眼,才渐渐收了怒色,向他身后的姜煊缓缓抬手:“是煊儿起了……来,让皇叔瞧瞧这新衣裳可还合适?”
一旁的大太监胡黎即刻上前抱了姜煊,走到裴钧与姜湛间,隔开二人笑道:“这衣裳的料子是皇上都用的,哪儿还能有不好的呢?”说着他看向裴钧,哎嗐一声,“裴大人哪,小殿下都还在呢,您可别同皇上置气了,省得吓着孩子。裴家,天家,这不都是一家人么?哪儿有不能坐下细说的事儿呢?”
可他怀里姜煊却拼命蹬他掐他:“我不要你!我要舅舅抱,要舅舅——”
裴钧赶在姜湛伸手前一把抱过孩子,冷冷看姜湛一眼:“不劳皇上玉手。这孩子怕生。”
姜湛的手在半空一顿,少时徐徐放下:“无妨。今后他同朕见得多了,便也好了。”
裴钧心底被这话再度激起怒意,却还没等开口,就已听殿外迭声高呼:“皇上!皇上!——”
姜湛细眉一沉,身旁胡黎当即喝问:“大胆!谁在宫内喧哗?舌头不想要了!”
裴钧忙捂住姜煊耳朵退了一步,却见殿外一小太监似踩了风般疾奔进来,跪在地上就磕头道:
“皇上,师父,方才宫外来了人说,晋王爷被人毒杀了!”
第77章 其罪五十一 · 佞幸
“毒杀?”姜湛一惊。
这话似平地炸了声响雷,令殿内乱景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那小太监和紧跟他身后入殿跪下的黄门侍郎。
裴钧头脑发懵,正要开口,一旁姜湛却先于他急问:“你是说晋王死了?这是何处得来的消息?”
小太监赶紧又伏地道:“回皇上话,这事儿外头都传遍了,宫里知道得都算晚了呢,奴才可万万不敢胡说!今儿原是五城兵马司点算的日子,听说卯时一起,晋王爷就出了门儿去巡查。岂知刚出了东城府库,晋王爷上了马没走两步,竟忽地从马上摔下来,吐了口血就闭过气儿去,怎么叫都不醒。东街里清早出摊的贩子多,人眼杂,见着的都吓坏了,四处吆喝说王爷那面相发乌、嘴皮儿发紫,定是中毒!这一闹腾,该是全京城都快知道这事儿了。兵马司的虽赶紧送王爷回了府,可等了多时候过去,王府才迟迟遣了人来宫里请太医……咱、咱这消息,便还是打太医院来的……”
小太监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哆嗦,可这话中的意思,在场人却都明白了:
晋王府同宫里的干系,从来不算亲厚,而京中几大王府家养的大夫,又未必就不如太医院的院士。若是晋王府在危急关头都未曾请太医过府给晋王医治,反倒过了多时候才进宫来请太医,那为的就绝然不该是救急了。而如若不是为了救急,京中皇族垂危之时请太医过府,为的就只能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皇亲身亡。
皇亲一旦亡故,其尸身必须由宫中太医验过、签录,才能将死讯确拟,呈上御前——走到这一步,便坐实了再无医治生还之望,接下来,就该将文书递交给世宗阁与礼部,开始按制备办丧事了。
故小太监这话,换言之,就是说姜越已死。
裴钧一念到此,腔中霎时一凉,就像是忽而被巨石砸出个豁口,落下去震碎了一地寒渣,溅得他全身凉沁,似落冰窖,又如万箭穿心,痛彻心胸。
——枉他还在宫里等着姜越救他出去,却疏忽了姜越在外也深陷恶潭、危机四伏,如今竟至被人毒害吐血、殒命闹市……这究竟是姜越假死的计谋,还是确有其事?何以他昨日才被姜湛扣留,今日姜越便传出死讯?
一切未免也太过赶巧。
头一日他二人还在宫门约好了一道吃饭,姜越音容俊逸、笑声犹在,眼下他尚未赴约,却已在禁宫听闻姜越死讯——
这怎么可能!
然而此事若是假的,东城府外巷陌纵横、大路朝天,四下百姓、官兵何其多,莫非还能全都串通了谣传姜越死状不成?
一时,裴钧竟由此想起李存志入宫那日地底出水的大凶大变之相,几觉宋毅问他的那声“晋王爷大凶”还响在耳边,不禁连抱着姜煊的手都一松,整个人虚浮微晃,双足像踩在一捧钢针上,息声喃喃道:“不,不可能……”
姜煊勾住他脖颈急急地叫:“舅舅,七叔公怎会中毒?怎会吐血?怎么要请太医?舅舅!”
孩子的叫嚷在一时死寂的流萤殿内显得突兀又刺耳,引姜湛锁眉望过来,面露不耐。
他见裴钧也是一容惊愕、难以置信,正要开口问询,可跪在小太监身旁的黄门侍郎却再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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