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不能一起去吗?”姜煊小声问。
裴钧拍拍姜煊后背,看向姜越,眼梢温和挽起:“叔公就不跟去了。叔公待会儿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好不好?”
他这话不知是问谁的,叫姜越听来眸色一闪,未及说话,姜煊又已点头搂了他的脖子,他便起身抱了孩子下车,暂别姜越往刑部走去。
甫一拐入班房大院儿,只见一架木栅囚车正停在庭中,而囚车附近围了十来个皂衫带刀的大理寺官差,正在与刑部馆役交割牢狱文书。
被他们围起的囚车上坐着个绣衣披发的妇人,细秀的长眉下目带凝重,此时正面色苍白地看着官差手中的文书,双唇紧抿,侧靠在囚车的一角。
姜煊眼尖,一望向那妇人就挣动起来:“母妃!舅舅你看,母妃在那儿!”这时又想起裴钧让他不能这么叫了,于是又喊:“娘!娘!”
囚车中的裴妍一听这声音,背脊一颤便猛回头看来,竟见当真是自己的儿子在叫她,双目顿时一红:“……煊儿?”说着立即挪跪到木栅边,扶着栅栏看向裴钧:“你怎么把他带来了?我不是说了不准么!”
左右官兵见是裴钧来了,相觑一眼都各自让道。裴钧几步抱着姜煊走到囚车旁,一到车边,他怀里的姜煊便探出手,颤颤握住裴妍的手腕,一双溜黑的眼睛一经望向裴妍手上的红疤和新伤,登时就蒙上了水,豆大的泪珠啪嗒落下,稚声问:
“娘的手怎么破了?是不是他们打你了?”
裴妍赶紧把手缩回袖中,又拾着袖口隔了栅栏替姜煊擦泪:“不是不是……煊儿乖,不怕,这是娘自己不小心蹭——”
“我不信!”姜煊哭着打断她,泪眼望向裴妍几乎要嚎啕,“你总这么说!你总这么骗我!舅舅也骗我,舅舅说你在这儿很好,可你怎么被欺负了……”
“娘在这儿是很好啊,舅舅怎么会骗你呢?”裴妍心痛至极地捧着儿子的小脸,嘘声安抚他,用拇指揩干他一行眼泪,勉力忍着哭意对他展颜一笑,哽咽道:“只是娘马上就要去别的地方了,之后可能……就不容易再见到煊儿。煊儿先不哭了好么?让娘好好儿看看,看看这些日子……咱们煊儿是不是长大了……”
姜煊拼命忍着哭声,抬起小手擦着泪,此时自然也想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己多日不见的母亲,并不想只在母亲面前哭。可他流出的泪擦干了,却又止不住一再从眼底涌出来,模糊了眼前母亲的轮廓,叫他悲中更悲,还是忍不住轻呜起来,双手死死攥着裴妍袖子叫:“娘……娘不要走。舅舅,舅舅你帮帮娘吧,舅舅别让他们带娘走……”
这一声声叫得裴钧近乎心裂,搂在姜煊腰上的手已捏成了拳头。而裴妍目中的泪也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赶紧收手低头一抹,这时却忽见姜煊右腿包扎处把裤子撑起个小包来,连忙轻轻摸了摸,抬头惊声问:“裴钧,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个儿爬假山摔了。”裴钧抬手替她擦过眼睫上的泪珠,心中是无尽的愧,“是我不好,没看紧他。你别担心,太医说养养很快就好。”
裴妍听了这话,秀目微瞠,唇瓣颤颤,看着眼前满脸挂泪抽抽噎噎的姜煊,在囚车中再三启齿,却还是难成一言,终是再度隔着木栅紧抱住外面的儿子,揽在他幼弱脊背上的双手渐渐施力到发白,似乎是想把儿子揉进自己身体不再分离般,任凭平日是多么逞强的一个人,眼下也还是双眉一撇,闭目哭出声来。
裴钧只觉目下一涩,艰难吸气道:“裴妍……你要撑住,我还在想办法。”
裴妍红着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闻此言将双眉一拧,咬起牙关道:“……好。我撑住,我一定撑住……那你照顾好煊儿,裴钧……你答应我,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你照顾好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