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4节</h1>
锦绣唔了一声,脚下倒是没停地去拿了,“这是前日进宫皇后娘娘才给您的,您还真是心疼陈姑娘。”
大夫人看着手里的步摇,不在意道:“什么人戴什么首饰,我心里有数。就得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戴着,才不辜负这首饰不是。”
首饰、布匹还有点心,三个丫鬟抱了个满怀才把这些东西搬进方寸阁。
一进院子,大夫人就听见一阵清亮的琴音,她驻足院中,朝着他向她请安的下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复古殿的声音,我好久没听过了。”
复古殿的琴弦比普通的瑶琴粗一些,又脆一些,弹奏时力度实在是不好把握,很容易生出荒腔走板的音律。如驯服烈马一般,除非在七弦上极有慧根,一般人不敢轻易碰复古殿。
曲音如冬日山泉,萦绕在这方寸之间的小院,大夫人心头忽地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慨,沈元嘉的住处终于不再是冷硬的了。
锦绣抚着大夫人,后头跟着的人皆是轻手轻脚,生怕扰了这一室的悠扬。
陈茗儿弹奏时极其专注,直到一曲终了,方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大夫人。
“夫人……夫人快进来。”
陈茗儿起身,慌乱地去请大夫人,心下害怕又束手无措,满眼的惶然,不知大夫人这一趟来是个什么意思。
第49章
大夫人就站在屋檐下, 上下打量着陈茗儿, 按理说,沈则这屋子里突然冒出来个姑娘总会觉得突兀,可眼前这个人却与周遭的一切契合, 相容。
“快过年了, 我来看看你。”大夫人瞧出陈茗儿的局促, 收回目光,莞尔一笑:“几个月不见,你又瘦了。”
陈茗儿的心仍是吊在嗓子眼, 战战兢兢地迎了大夫人进来, 忙着要去烹茶。
“你别忙了,”大夫人叫住她, 摆摆手, ”我才喝了茶过来的。”
陈茗儿才要去拿茶壶的倏地就缩了回来,手指抠在一起, 蓦地有些尴尬。
大夫人见姑娘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倒是有些后悔不叫她烹茶了。她谦和一笑, 指着大大小小垒起来半人高的锦盒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挑了些女儿家的玩意,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总归是你用得上的。”
陈茗儿看着那些东西更是不安,诚惶诚恐道:“我没有去拜见夫人已是失礼,怎么敢受夫人这样的厚礼。”
大夫人朝着锦绣使了个颜色,示意她带人出去候着。她本意是怕有下人在, 陈茗儿不自在,毕竟她现在身份尴尬,说是主子吧毕竟还没过明面,但又不是丫鬟。谁知,锦绣这一出去,陈茗儿眼见着更慌了,额头上生生逼出了汗珠。
大夫人简直苦笑不得,伸手去拽她,才发觉她额头上有汗,手却是冰凉。
“茗儿,你别怕我,”大夫人把自己的暖手炉塞进陈茗儿的手里,“我就是怕你在府上不自在,才说来看看你,你瞧瞧,却反倒叫你不自在了。”
陈茗儿捧着暖手炉,诺诺摇头,乌密的眼睫上挂着莹亮的泪珠,“我不是不自在,我是没想过夫人您会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大夫人眼中满是心疼,拉着陈茗儿坐到身边,拿起最上头的首饰盒打开,“这只步摇是前儿进宫,皇后娘娘给的,但这步摇颜色艳丽,我上了年纪戴着不显稳当,你戴着却是正好。”
“夫人这……使不得……”
使不得的那个得字还在嘴边没说出来,步摇就已经戴在鬓边了。
大夫人顺手抿了抿她的耳发,对自己眼光很是满意:“好看。”
陈茗儿总算缓过来了些许,面色稍稍起了些红润。
“剩下的这些也都是衬你的首饰,你们这个年纪该好好打扮起来,不能总是素着,红颜弹指老,再想打扮就来不及了。”
大夫人目光一斜,瞥见案几便摊开的书册,上头是密密麻麻的注记,她随手拿起来,倒扣着一翻,“《伤寒杂病论》,你看医书?”
“是,这次跟着傅医正去荆州,碰上襄城时疫,时疫传到江陵,不少将士都染了病。那样的场景现在想来仍是心悸不安。也不知研读医书有没有用,但总想着能多做些。”
“你去了荆州?那你跟小五是一起从荆州回来的?”
陈茗儿一愣,“小五?”
“哦,”大夫人笑着解释,“就是沈元嘉的小名。”
“小五……”陈茗儿不自觉地翘翘嘴角,应着大夫人之前的那句话,“是,我跟五爷一起从荆州回来的。”
大夫人突然明白过来,“我原本还怕他从荆州回来会……你知道他跟司空乾?”
陈茗儿点点头。
“所以啊,这场仗,他输不得,赢……也……”
陈茗儿会心点头:“我懂他的为难。”
“说实话,他这次回来未见郁郁寡欢,我原本还真是有些惊讶,现下明白了,原来是你跟着呢。”
大夫人说得大方,陈茗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晕更深:“夫人别这么说,我没做什么的。”
“你不用做什么,你就在他跟前就行。”大夫人轻轻摇头,带着苦涩的笑意:“这些年,他总是一个人,不冷不热的。很多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他,他也不会说。他没怎么高兴过,却又好像也没怎么不高兴过,一门心思就惦念着荆州的这场仗。说实话,我是心疼他,又担心他。”
大夫人的一席话让陈茗儿不禁想起从前印象中的沈则。冷漠,寡言,不管周遭如何喧嚣,都会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被一股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力量阻断,像屋墙阻住雨水,沾不湿他一分一毫。
大夫人与陈茗儿絮絮地说了好些闲话,陈茗儿极感激于她即便是闲谈时也恪守的分寸感,任何有些许可能会叫陈茗儿难堪的话题都被大夫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送走了大夫人,陈茗儿一个人静坐良久,心里感慨万千。她见识过世家望族的势力和冷眼,她曾经极力想融入想要被接纳,踮起脚,伸长胳膊,却没人愿意接她一把。她小心谨慎,一步步都似踩在裂了缝的冰上,却从来不敢停,停下来,这冰裂开得更快。她只能一路往前,脚下的裂缝也一路蔓延。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心境如此轻松欢快。陈茗儿抱着膝盖,背抵着热乎乎的火墙,唇齿间轻轻地吐了小五两个字,便惹得自己咯咯地笑起来。
这几日沈则回来的都迟些,陈茗儿看书也迟,沈则回来就先来她屋里,两人说话会儿,他再回屋去睡。
头一晚上陈茗儿还略略有些担心,生怕他耍混,这几步路也不愿意走,想磨蹭着她宿在一块儿。沈则像是看出陈茗儿这点小心思,那一日是关照了她火盆热不热,床铺暖不暖,话都没敢多说,就走了。反倒是这几日,纵是晚,也赖着想跟她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