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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感觉吗?」
「有。」
「这里?」
「有。」
「这里?」
……
制式病床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在他的右手边,立着一个虚拟投影。仔细一看,赫然与床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沿霖走了过来。
他是A区研究室总组长,身材呈现出久坐下的圆润,带着粗框眼镜,样貌略显普通,手里拿着一份报告。
「上肢远端有温痛触觉,近端没有;下肢全部没有感觉,几项反射都是positive,无法自主运动。」
「精神图景方面,理论上,屏障都修补好了,却唤不醒意识,经过几道刺激试验,塔判定你的精神域已经完全毁坏。所以──」
「所以?」男人反问。
沿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投影,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惋惜。
所有在塔里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传奇。
比起一般人12岁就开始分化,他晚了整整五年,在17岁的时候才进入初觉醒。即使到目前为止,基因觉醒或分化的原理还未被完全找到,但在庞大的数据库下,统计结果指出,越晚分化的能力者,精神等级越强。
他也的确不负众望,成为S级向导其中一人,并且在往後十数年的行动中,展现出了超乎塔所能估测的力量。
除了能力之外,他最知名的地方,却是另一点──他在23岁时,匹配到了一个刚成熟的年轻哨兵。
适配度一出来,就震惊了所有经手的人:98.95%,忽略掉误差,说是百分百也不为过。这麽高的结合度,甚至能浪漫的说,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
依据塔的规定,S级哨兵必定得到一个A级向导深度结合;出任务时,A级哨兵可以和B级向导做暂时性的浅层绑定。
那名哨兵,不过A级。无论如何,都没有和向导结合的资格,更遑论他是S级向导。
为此,身为B区组长的他,写了两篇论文,一篇是阐述高适配度结合对精神力的正面影响,一篇是实验性质的:次一等阶在高等阶高适配的沐浴下,能否激活基因组链?
他坚持不懈的提交申请,综合他的实力与基因级数,研究所所长终於松口,同意他们的深层绑定,条件是每半年必须提交材料数据。
明明只是个研究项目,这人居然还和那名哨兵领了婚证,请了两个月的婚假,流程一样不缺,做得煞有其事。
「研究室正在排检精神域波长和你高度重合的载体,已经筛选出了几个备选向导,进入第一试验,40天後,符合条件的会进入第二试验。到时候,我会把载体资料带来给你过目。」
投影问:「这个项目不是早就喊停了?」
他点了点头,「因为那时候没有哪一个向导能在进入长夜後还保有意识,研究价值过低,加上──」他瞥了眼投影,「嗯,反对。於是就搁置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塔不可能放弃你,你就是最好的素材。」
沿霖叹了口气:「唉,就当是为了你的哨兵吧。塔愿意耗费资源在他身上,是因为看中你的价值,若是你不在了,你看看他们会怎麽对待只有E级、再也无法上战场的哨兵?」
作为近十年的朋友,和他人片面的信息不同,他深知对方和那名哨兵绑定才不是为了什麽见鬼的研究。
纯粹就是喜欢,喜欢到动用了天赋──比起寻常伴侣虚无飘渺的承诺,哨兵与向导之间的连结,无异是某种更实质的约束。
「耗费资源?」
男人陡然笑了起来。
侦测仪猛地发出一连串警示音,上头的波动像甩开的绳子,上下疯狂跳动,折出一道道锐利的角。
又是一瞬间,噪音戛然而止。
屏幕上的数据恢复正常,平稳的摆动着,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你们是不是忘了,如果不是启川,塔现在不会只是这点损失。整个中心数据库都会被入侵毁坏,信息被盗取,除了核心区,所有在外围的人都难逃一劫。」
「……就连你,沿霖,你现在应该已经被叛军抓回去,关在仓库里严刑拷打,而不是站在这里,悠哉的烦恼晚餐吃什麽。」
被这麽一通嘲讽,沿霖皱了皱眉,略微不悦道:「我也不想这麽说,这就是事实,现在塔由军方管控,所有不利的消息都被封锁掉,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麽──」
「他们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怒斥声在四面白墙中回荡。「五个S级哨兵,两个S级向导,一整支A级小队,叛军时机抓得多准!我们人刚到点,他们转眼就打了进来,要说没有……没有……我可不信!」
他咬着牙,没全说出来那两个字,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沿霖沉默了一下。
几秒後,犹豫道:
「这事……嗯,塔要怎麽处理,我不确定。但听军方的意思是,大概率会是不予追究……
', ' ')('毕竟那边可是刚站稳脚步,如果要彻查,就是变相的承认他的决策有误,他们不可能自掘坟墓。」
「更何况,」他吞了吞口水,「先不论是不是有鬼,哨兵护卫塔……乃至献出生命,本来也是应尽的职责吧?」
「这不是职责,这才不是职责。」
他低声说:「这是无谓的牺牲。」
『今日焦点,在人民时报记者提问下,参谋长庾止声称:塔中受伤人数不过十几位,没有A级以上的哨兵受到无法挽回的重伤,核心区域及重要设备都没有任何受损……』
荒谬至极。
凭什麽──
雪花片片,模糊了视野。
巨大的银色鲸鱼仰面倒下,尘海翻波。
象徵壁垒的坚硬钢铁在他面前碎裂成一块块,触地後即刻化为粉末。
……到这时候,都到这时候了,哨兵还在问他:我们赢了吗?
「凭什麽要让我的哨兵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啪──
一整层楼的灯光忽地都灭了,四周陷入了极深的黑暗。
沿霖悚然一惊,两秒後,灯管闪烁了几下,在引起骚动之前亮了。
白炽的光线刺激得他眯起双眼,投影已经关上,能隔绝锁有噪音的病房之中,只剩下安静的躺在床上的男人。
「拂风?」
无人应答。
「拂风!」
他又喊了一次。
看来是超过负荷量了,强迫进入深层睡眠。依靠外界仪器导出意识,极其耗损精神力,对方今晚又分神在哨兵那里待得太久。
再次检查过所有仪器之後,沿霖纪录下数值,收拾东西离开病房。踏出门外没多久,面色却忽然一变──他想起了件事,明明对方的情绪波动比方才都还要大,连灯都被影响得灭了,仪器居然反倒没有动静。
「……」
他犹豫了一下,捏紧了笔,最终还是没有写上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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