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摇头道:“不知。殿主此番虽未伤及根本,但到底回来时灵力尽失,元气大伤,许要在睡梦中恢复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大好。”
他长发一半冠了上去,另一半散在身后,此时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轻轻晃了晃,顺从得就像是随风飘摇的柳枝,岑轻衣原本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点发直,忍不住伸出手来勾了勾。
“师妹?”
“嗯?”岑轻衣眨巴了一下眼睛,歪着头看着他,似乎没有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叫自己。
沈千山看着她茫然的神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飞儿果向外一递,道:“好了,莫要玩我的头发了。拿去。”
被他这么一提醒,岑轻衣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抓起了一缕沈千山的头发,不由自主地在手上拨弄,乌黑如绸缎的头发在她的指尖游走,若有若无地骚着她的手指。
难怪她觉得手上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岑轻衣有些讪讪地将这缕头发放了回去,低着头,试图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来的那抹微红藏起来,劈手拿走了沈千山手上的飞儿果,道:“嗯嗯,谢谢师兄。”
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头上的那一双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她现在已经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不再像之前那样就是一个小豆丁的样子,反而已经出落得凹凸有致,偏偏她的神情里又无半分欲望,干净得就像是冬日里未曾有人踏足过的雪,欲望和清纯在她身上完美结合。
端得是一番清媚。
沈千山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看着她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粉色的耳朵,声音平淡和缓:“吃吧。别担心,有我在。”
岑轻衣点了点头,顺着刚才的话题道:“师兄,这世上我除了师父父之外就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听师父说,我就像是殿中其他弟子一样,都是师父父捡回来的孩子,所以我其实还有一个娘。但是我对小时候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我娘到底长了什么样。师兄,你还记得你娘的模样么?”
沈千山抿了抿唇,眼中神色莫名,低声道:“怎么了?”
岑轻衣半真半假道:“我就是很好奇,有娘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看那话本里总说为娘会时时刻刻都护着她的孩子,徐娘也那样护着荀良,我想知道这是真的么?还有还有,我曾看过话本,说是有人患了失魂之症,就会忘记许多事情,我在想若孩子将这样护着他的娘给忘了,那该如何是好?”
岑轻衣细细地观察着沈千山的神情。
若沈千山的确是小雀儿,那沈千山就是亲眼看到他师父两剑洞穿他娘亲的胸膛,那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是因为太震惊伤心而将折花给忘记了?
除此之外,她还隐隐担忧着另一件事情。
沈千山一向不允许她看这些话本,说是玩物丧志,而她实在找不到什么托辞了,只好自爆自己看过话本,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挨骂。
果然,沈千山神色淡淡,一侧眉尖挑了挑,反问道:“话本?”
岑轻衣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师兄,你要信我!”
沈千山的眼神似乎含有重量,轻描淡写地扫了过来,却让岑轻衣有些犯怵。
她三指并拢,对天发誓道:“皇天后土在上,我近日里真的没有看话本,若是我看了——”
“好了。”沈千山出声打断了她,道,“没看便没看,何需对皇天后土起誓?不知轻重。”
修行之人注重皇天后土之誓,认为若是违背了誓言,便会出现心魔。
岑轻衣嘻嘻一笑,心里知道自己这是逃过了一劫,道:“师兄放心,我又没有说谎,怎么会害怕呢?”
她的确是没有说谎,她近日里确实没看。
只不过嘛——
她拍了拍储物袋里侥幸逃过一劫的话本,松了口气。
什么《冷酷郎君俏娘子》《清冷仙君的落跑新娘》,据说都是最近大火的话本,她一本都没看过,早就一股脑买了下来,就是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抽出时间读罢了。
岑轻衣抬起袖子来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水,语气中不知不觉就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道:“师兄,你还没回我的问题呢。”
沈千山道:“或许有,但愿意全心全意付出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世人做事情,总是讲求‘回报’二字的。”
岑轻衣听到他的这个答案,顿时暗暗皱起了眉头。
沈千山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冷冰冰的人,但是他内心却十分温柔。
她曾经听他在徐娘和荀良走后叹道“众生皆苦”,他甚至曾经对岑轻衣说过“世人作恶,多有苦衷”的话,因此此时说出这个答案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不由自主轻轻“嗯?”了一声,沈千山竟一反寻常地解释道:“世间父母养育孩子,多是怕老无所依,人也罢妖也罢,无论是哪一族,要么是为了延续种族,要么是为了让往后的生活获得保障。因此凡人多说‘养儿防老’,这就是所谓的‘回报’,也因此女子的处境总是不好,皆因大多数人都认为女子出嫁之后便无法给予他们应有的‘回报’。”
岑轻衣直觉他这样说有些不对,正想开口,沈千山却看出了她的意图,道:“南州女子,或是因此。”
岑轻衣皱眉道:“师兄,我认为不对。你这样说只看到了上面的利益关系,但是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是没有办法用‘回报’二字就能简简单单说清楚的吧?”
沈千山又道:“凡人为了慰藉寂寞养猫养狗,修仙之人多会养一些灵宠消遣时光。他们皆对所养之物投入了情感,但也同样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回报。”
不对,沈千山说的话虽然有几分是事实,但也有了几分诡辩的意味。
况且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千山怎么会这么想?这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她一直觉得沈千山身上有一股危险的味道,此时终于确定了。
他就像是一个被悬在山崖之下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他手上只有一根细如发丝的绳子,堪堪将他和山崖上的土地连了起来。
千钧一发,摇摇欲坠。
岑轻衣想起折花曾经为小雀儿做的那些事情,也想起沈千山对她自己的好,声音中明显带了几分不悦和,脱口而出道:“若照师兄你这么说,所有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谋?那你对别人好也是有所图谋的么?”
岑轻衣问出这话之后心里一空,她定定地看着沈千山,沈千山没有回答,也回望着她。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连空气都陷入了令人呼吸的死寂。
半晌,岑轻衣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嗯,好,我知道了,没什么,是我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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