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了捂脸。
他偏偏吃这一套。
他心跳一下子加快,却还是面色无常地和衣躺在玉台上,狍子精紧紧抓住他一只手,那手软软的,叫他忍不住回握过去,闭上眼睛,哑声道:“睡觉了。”
身旁没有声音了。
他再一抬眼,却发现这傻狍子竟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细细抚摸过他的眉眼,最后轻轻在他额上留下一吻。
再睁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了,狍子精胸前的伤口好了很多,那镜花水月池里的水叫他的伤口结痂结的很快,伤口处除了有些发痒之外,却也不是特别痛了,就连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比前几天好多了。
涂幽今早一起来便盯着那镜花水月池发呆,直至狍子精起床才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用那小壶舀了水过来,准备给他疗伤止痛。
狍子精只觉得那镜花水月池远远看过去泛着一层白光,紧接着随着涂幽起身又迅速消散。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看着涂幽面色无常,他又放下心来。
接下来这几日涂幽待他很好,好到他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下一秒他便要离自己远去。
这天晚上他又做了噩梦,梦见镇上的菜市口围了一堆人,来来往往的人窃窃私语,嘴里说什么“春日定罪,秋日问斩”。他放眼一看,果然见到街上人人裹了秋衣,树上的叶子也开始落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已是秋日里了。
他拨开人群挤到前头,想看看是什么人要在此处斩首,人群中央是根粗壮的木桩,有一人跪着被绑在木桩上,不远处站了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仔细一看,认出那人正是那日在镜花水月池里看到的那个开枪打中涂幽的男人,他心里一惊,再顺着往下仔细一看,只见跪在地上的那人穿了一身破烂衣裳,身形却十分眼熟,他身旁站了一个刽子手,那刽子手手拿了把长刀,站在他面前,眼看便要手起刀落,却见那被绑在柱子上的人猛地一抬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居然是涂幽的脸。
狍子精一下惊得出了一身汗,猛的一下坐起来。
此时正是夜半,涂幽却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又盯着那镜花水月池不知在看什么,狍子精猛地一下被惊醒,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涂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走到他身旁,蹙了蹙眉,拢了拢他头发问:“怎么了?”
狍子精大口喘了几声,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说:“我又做噩梦了,梦见你在菜市口要被砍头了。”
涂幽愣了愣,旋即安慰道:“那只是梦,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么,现在都什么世道了,早就不兴砍头了。”
狍子精紧紧抓着他衣服问:“镇上出了什么事吗?”
涂幽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复杂,他看了看他,又移开了视线说:“镇长被枪决了。”
狍子精愣了愣,然后又变得有些惶恐。
他看着涂幽,问:“玉霜呢?”
涂幽站起身,将他的手拿开,说:“明日枪决。”
狍子精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又抬头看了眼他,觉得胸口有些隐隐发痛。
“你要走了吗?”
涂幽被他这么一问,在肚子里翻滚了几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他看着他,张了张嘴说:“我会回来的。”
狍子精已经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他摇了摇头,看了眼他,问:“一定要去吗?”
涂幽重又坐下,捏了捏他的手说:“那人该死,我要杀他,不光是为了玉霜,也为了我自己。”
狍子精胸口一阵阵发痛,他鼻子一酸,颤着声说:“你不准走。”
涂幽不说话。
他又加重了语气,说:“你不许走,听到没有。”
若换做从前,狍子精这样和涂幽说话,他定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眼下涂幽却只是摸了摸他的脸,然后俯身吻住了他的嘴,极为缱绻的一个吻,意想不到的温柔,是涂幽一辈子最为小心翼翼的时候。
唇边一阵淡淡的光,狍子精睁大了眼,还未说出完整一句话,便浑身一软,紧接着便昏在了涂幽身上。
又做了件让他讨厌的事。
涂幽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有些不舍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喃喃地说:“我是你主人,你不许生我的气。”
片刻之后,兴许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可能,于是他左右看了看,想找些纸笔给狍子精留个信,找到纸笔之后,他刚想落笔,又想到狍子精还不识字,于是改在那纸上画了一只狐狸和一只狍子,谁料那狐狸画的丑丑一个,那狍子也跟着画的极丑,他还挺满意,又在那丑狐狸手里画了根糖葫芦,作势要递给那狍子精。
他将这画压在山洞里的小桌上,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夜风正得势,穿枝拂叶,呼呼作响,几乎遮住了他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