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漕帮汉子,甚至于这酒馆内的每一个人恐怕此生都难以忘记这一场景。不仅为泠泠刀光之下,那人举重若轻,温言淡笑卸杀机的无双风华,还因为这样优雅的人,腿上却挂着一个涕泪肆流、因脚软而爬不起来的行歌。
“呜呜呜,阿斐你怎么会来……”
“你贪杯烂醉,劣迹斑斑,我特来收尸。”
“呜呜呜,你再晚一步就真的要收尸了……”
“可惜。”
行歌怒目,这人会不会聊天!抬头,却望进一双带笑清眸之中。
斯人如春山,一笑流光盛。
行歌心中大震,神魂为之颠倒,在千思百转之间只隐隐抓住了一个想法。
这样一个人,这样望着她,纵然是要骗她欺她害她,她恐怕也是愿意的。
法师啊法师,似我这般肤浅好色,可得长生否?
☆、猪油蒙了心
那一日,斐然殊在小酒馆众目睽睽之下,三言两语化去一场争斗。
那一日,游子仙在行歌心中埋下猜疑,行歌却不欲探究。
若说月无极那次暗示还令她有些疑虑的话,这一次她心中反而轻松了。左右不过是因为镇魂珠,那又如何?仗着镇魂珠得到天下第一庄的保护本来就是她的打算啊,获得了保护要付出点什么,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索取不付出,或者只付出不索取的关系,才是最不稳定的关系啊。
咦咦,为什么这段话感觉这么熟悉……难道她以前也这么说过?还是听谁说过?
行歌闭了闭眼,努力再三还是想不起任何画面,于是爽快地将这事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悠闲看书的人。斐然殊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研究人情世故才看世情小说的,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最爱的还是世情小说中的才子佳人小说啊!而且是发自肺腑地爱着!
他手上这本《霸道教主爱上我》已经看了两天了啊!看得超认真啊!
就在行歌心中万马奔腾之时,斐然殊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听到她心里说的话。她吓了一跳,心虚地红了脸,低下头去。
“小妖精,你的脸红成这样,是要勾引我吗?”斐然殊缓声说道。
行歌浑身一震,脑中生出无限绮思,脸上越发红了。她抬头,却见斐然殊双目盯着书卷,又听他续道:“最近的书,是越来越流于俗套了。男角儿动辄便是霸道武林盟主,女角儿动辄便是绝世美女,小妖精一词既出,接下来必定又是一番颠鸾倒凤,妖精打架,啧啧,真是半点新意也无。”
说着放下书卷,斐然殊望见行歌满脸通红,一怔。
“贫道上火。”行歌神情严肃。
“哦。”斐然殊面无表情。
行歌神情持续严肃,强行转移话题道:“我们在此地已经逗留三天,你在等什么?”
此地为商州,乃中原南北之枢纽,因洛江横跨,绵延入海,故而此地又是中原最重要的港口之一,漕运繁荣。斐然殊一路行来,除非途遇需仲裁之事,不曾停留。唯独此地,无事上门,他却逗留三日。这三日,又足不出户,昼读诗书夜弹琴,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
套一句吴语,便是作天作地。
苦了她,焚香奉茶,伺候饮食,就差出恭沐浴,陪睡陪寝了。
行歌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正道栋梁中原楷模了,不开心。
进而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才喜欢他。
进而单方面宣布自己病已痊愈,不再喜欢他了。
斐然殊浑然不知就在这须臾之间,一段与自己有关的爱恋,已然经过一波跌宕,来时汹汹,去时无声。他闭着眼,并起二指,轻叩书卷,三下之后,睁眼道:“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行歌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房门。
只听敲门声乍起。
“斐公子在么?外头有个大侠,自称笑面虎,求见斐公子。”
是店小二的声音。
斐然殊终于从软榻之上坐起,双足落地,步下生尘,迤行至镜台之前坐下。
“阿楚,为我束发。”
“阿斐,我会扎双辫,你看好不好。”
“阿楚,站到一边去,别过来。”
“哦。”
行歌翘脚,熏着香,喝着茶,静静看着斐然殊束发整装。
说也奇怪,她以为“梳妆打扮”起来,总难免流露女儿之态吧?偏偏斐然殊不。看他执梳,看他戴冠,甚至看他整理衣前流苏,只觉风流雅然,不失为一种眼福。
也可能只是因为脸好看。
一瞬错神,便见斐然殊束发戴冠完毕,回身飒然扬起袍角,一扫疏懒之气。俊眉长入云鬓,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手执骨扇,缀玉连珠,行动间骨扇轻摇,顿有江山风月尽入我怀之气象。
“走吧。”斐然殊道。
行歌痴然半晌,感觉猪油又要蒙心了,赶紧拍拍脸,跟了上去。
客栈厢房之内,笑面虎祁威正襟而坐,愁眉紧皱,叠出一层山峦,嘴角却因天生的弧度高高挂着,形成一副似哭似笑哭笑不得之相。此刻闻听门外脚步声渐近,连忙起身去迎。
“斐庄主——”祁威看见斐然殊身旁的行歌,一时不知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