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束从穹顶窗户透射而下的光柱落在布莱恩手边的长椅上,像是一道幕墙,将布莱恩阻隔在明亮笼罩的范围之外。
布莱恩坐在昏暗中,他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只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他正看着身着白袍的神父在读经台主持弥撒,诵读感恩经的祝圣经文。神父浑厚沉稳的声音似有能量,震荡并回响在这间圣母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时而受到信徒们虔诚的回应。
布莱恩静静听着。他侧头看向右前方几乎覆盖整个墙面的彩绘玻璃窗,望着窗上刻画得栩栩如生的披着蓝袍的圣母玛利亚出神。美丽的玛利亚低首微笑着,神情充满慈爱与怜悯。
布莱恩想起他的母亲。他美丽温柔的母亲玛丽,也总是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神父在上吟诵着,“上主,求你从一切灾祸中拯救我们,恩赐我们的时代得享平安;更求你大发慈悲,保佑我们脱免罪恶,并在一切困扰中,获得安全……”
布莱恩想,玛丽这一生都得到了什么。一个颠沛流离中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母亲,她得到了灾祸、贫穷、恶意、伤害,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
“……使我们虔诚期待永生的幸福,和救主耶稣的来临……”
没有人给她幸福,也没有人拯救她。她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把自己生下来,也就不会受尽世间苦难,乃至付出生命。脆弱的性命在罪恶面前,从来是不堪一击。
“……主耶稣基督,你曾对信徒们说:‘我将平安留给你们,将我的平安赏给你们’……”
他记得噩梦般的现实是,一颗子弹穿透母亲的胸膛。血液像是奔流的泉水,染红了她身下年久裂缝的木地板。
“……愿主的平安常与你们同在……”
他拿起那把母亲用来切菜的刀,两手握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捅进那禽兽的后心。
“……请大家祈祷: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基督。阿门。”
布莱恩闭上眼睛,和他周围无数的信徒一样,轻声念出,“阿门。”
仇恨与暴戾的狂潮随着他这咒语般的轻诵,从他的眼底退回了他的心底。
再睁眼时,他的眼睛纯洁清澈。他的面庞犹如天使。
布莱恩走近弗朗西斯神父时,围在他身边的信徒们都已散去。他大约知道布莱恩等在一旁,此时刚好转过身来,面带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这位来自意大利的弗朗西斯神父将近五十岁了,但睿智而儒雅的脸庞让他看上去也只四十出头。他有着一头长及脖颈的金发,此刻整齐地梳在耳后。看得出这位神父极其注重毛发管理,除了头发,嘴唇上方的八字胡连着下巴至颌线的络腮胡,也被他打理得整洁贴面。
“你来了,我的孩子。”他的声音既动听,又有种可以平复焦躁的沉稳力量。
布莱恩看着神父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绿宝石般的眼睛,轻声喊他,“神父。”他的眼神犹如在荒原上迷失的羔羊,虔诚又迷惘得引人垂怜。
“我上次拜托你的事,请问是否有下落了?”布莱恩问道。
“不可急躁,我的孩子,”弗朗西斯将右手轻轻搭在布莱恩的肩头,“主所应许的,必会成就。你不要心里急躁恼怒。你向主祷告,他会听见你的呼求。”
布莱恩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神父。是我太心急了。”
神父见他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便柔声问道,“除了这个,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想要和我说的?”
“是的,神父,”布莱恩垂眼说道,“我有罪孽,想要忏悔。”
“你跟我来吧。”
弗朗西斯领着他穿过大殿,来到教堂侧方的告解亭。他对布莱恩说,“你稍等我片刻。我去更衣室换件衣服。”
换回常服的弗朗西斯回来得很快。而此时,布莱恩也已经坐进了告解亭的房间一侧。弗朗西斯则进入另一个房间坐定。也许是告解室内有些昏暗,让神父的表情都因此少了分慈爱,多了些深沉。
然而他的语气依然和缓,“你说吧,孩子。不要害怕,也无需隐瞒。任何罪孽都可以毫无保留地讲出来。全心全意的信徒才能得到上帝的赦免。”
布莱恩沉默了一会儿,才显得有些紧张地说道,“神父,我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上的人。而且不只爱欲,还有性欲。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无法控制自己想着那人自慰。”
神父听他久久不再出声,便柔声问道,“孩子,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觉得不应该?”
布莱恩看着面前半透光的网状窗格,窗格上是神父侧坐的剪影。他看不见神父的正脸,神父自然也看不见他眼中若隐若现的戏谑。
“因为她算是我的养母。事实上,我应该叫她奶奶。”
将近9点,拉法叶大街车水马龙的景象在沉寂幽暗的科奥赛城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当等着排队入场的威廉打开车窗,搭着车门伸出头,看着眼前一排车队,他不免感叹,提前半小时到达竟然是一个如此明智的决定。
', ' ')('威廉抬头,占了两层楼面积的霓虹招牌,画出“流动之城”流畅又飞扬的字符,在蓝紫色渐变闪烁灯光的营造下,仿佛真在流动一般。招牌之下是流动之城的梯形大门,上宽下窄,连着内部深不可见的走廊,从外部只能看见通道里流动的灯光,却不知这通道究竟通往何方。
威廉的食指轻敲着方向盘。就在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一个侍应生忽然从俱乐部大门朝他快步走来。
他走到威廉车旁,微笑着说道,“你好,科布里斯先生。很抱歉让你久等。我的老板费迪南德·加洛先生已在大厅等候。可以请你把车钥匙给我,让我帮你把车开进停车场吗?”
威廉不由挑眉,问道,“你老板是给你看了我的车牌还是我的照片?或是两者都有?”
侍应生只是恭敬地候在一旁,并不回答。
威廉也不强求。他打开车门下车,十分干脆地将车钥匙递给侍应生,随即朝着流动之城的大门走去。
威廉回忆着照片里费迪南德的模样——虽然英俊,但那长相总让他联想到冰冷阴狠的毒蛇。也许是因为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心理预期。他相信费迪南德绝不是个简单的对手,他对自己的了解甚至可能比自己对他的了解还要多。
是你吗,安吉尔,虽然不论是那张脸还是履历,都没有半点你的影子。威廉在心里问自己。
当威廉踏上大门台阶,一个男人也恰好从长廊内走出,站在他的眼前。
威廉抬头,看见穿着酒红色三件套西装的费迪南德正微笑着,黑褐色的眼睛正专注地俯视着他。他的右额,一缕碎发从他打理整齐的背头发型上垂下,稍微打乱了他一丝不苟的精英派头,却让他显得更加迷人。
费迪南德向他伸出手去,“科布里斯先生,能在这里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威廉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平视时威廉心里在想,他的嗓音倒是与安吉尔的有些相似,并不十分低沉,但微微沙哑,“你好,加洛先生。你这地方如此受欢迎,连停车都要等位置,我想今天是该我大开眼界了。”
费迪南德笑了两声,威廉感觉他的手臂都在震动。他说,“如果这里不会让你觉得白来一趟,就是我今夜最大的愿望了。还有,请叫我费迪南德。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否也可以叫你威廉?”
威廉点了点头,“当然。”
话说到这,费迪南德还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威廉觉得这握手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先松开了手。费迪南德瞥了一眼威廉收回的手,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
“那我们进去吧,威廉。”他第一次喊出威廉的名字时,好像放慢了语速一般,给人一种仿佛在唇齿间咀嚼的暧昧感。
威廉看着费迪南德已经先行一步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威廉?”布莱恩皱着眉头,轻声念道。
正翻着手机的德里克闻声猛地抬头,顺着布莱恩的视线望去,却只见到流动之城门口守卫的安保。
德里克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你看错了吧,威廉叔叔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布莱恩没有回答。他的确无法确认,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背影属于威廉。他又将周围停放的车辆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不一会儿,李诚也赶到了,朝他们打招呼,“嘿布莱恩。嘿德里克。抱歉,排队停车多等了会儿。”
布莱恩和德里克回过头,就见李诚今天难得穿了西装,很简单也很经典的白衬衫黑西裤,外面还罩了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西装外套。
布莱恩看着那西装外套上的衣扣略微出神。他记得这种泛着珠光、造型特别的黑蝶贝扣,向来只出现在周礼的那些西服上。于是当他再度抬头看向李诚时,眼神里就多了些玩味。
李诚捕捉到了布莱恩的视线,却没看懂他的眼神,笑着对他说道,“看起来你的伤好多了,纱布也取了。”
德里克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说道,“哟,兄弟,没想到西装还挺衬你的。”
“我可比不上布莱恩,让人打得鼻青脸肿都帅惨了,”李诚好笑地看着德里克,“你又发什么神经,穿得像个花孔雀?”
在德里克的强烈要求下,布莱恩没将他的卫衣穿来,而是挑了件比较舒服的棉质深棕衬衣和米色长裤,只不过还是穿着他的黑色匡威。相比之下,德里克显然骚包得多,身上的丝绸衬衫是黄绿蓝拼色,还泛着幽幽波光,从皮带到皮鞋一看就是精心挑选。
“哦我明白了,”李诚恍然一笑,“你是为了被挑中专门准备的。”
德里克只是嘿嘿笑着。布莱恩却不懂了,“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了被挑中’?”
“你不知道?”李诚瞥了一眼笑得神秘兮兮的德里克,忽然明白了,“那你知道‘流动之城’是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个俱乐部吗?喝酒,蹦迪。”
德里克猛地搭上李诚和布莱恩的肩膀,推着他们往门口走,“别他妈废话了。一会儿就全知道了
', ' ')('。我这不是想给布莱恩一个惊喜吗。”
李诚笑了笑,接话说道,“别把惊喜变成惊吓了。”
威廉跟在费迪南德的身后,穿过五光十色却略显空旷的舞厅。他扭头看向四周,心想,以停车的情况来看,这里头肯定别有洞天。
果然不多时,费迪南德领着他来到了另一个守着安保的黑色大门。安保们恭敬地朝费迪南德点了点头,随即向内推开了大门。只见大门里顿时涌出浅粉色烟雾,长廊早已被这烟雾完全笼罩,而紫色、蓝色和红色的灯光在烟雾里不时闪烁,似梦似幻。而隐约间,威廉似乎能听见烟雾深处传来的音乐声。
费迪南德侧过头,微笑着对威廉说,“请跟紧我。”随即朝那烟雾走去。
威廉也只是沉默着跟上他。只是大门在身后关闭的刹那,他猛地朝前伸出左手,抓住了费迪南德右手的手腕。
费迪南德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威廉,问道,“怎么了?”
威廉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烟雾之中,费迪南德的脸跟安吉尔的脸似乎有片刻的重合,但转瞬间,安吉尔笑了一下,他的影子就钻入了迷雾之间,消失不见了。
威廉松开了费迪南德。他刚刚还不经意地在费迪南德的手腕上摩挲了两下。残留的触感告诉他,费迪南德的手腕没有伤疤。
“抱歉,看不见路,差点摔跤。”威廉还是那副冷静的神色,脸上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显出尴尬。
他正要收回左手,费迪南德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次轮到威廉不解地看向他。
费迪南德笑得非常体贴,“我带你从这里走出去。我怕你再摔跤。”
撒谎是要付出代价。威廉也就任他牵着。
其实也只几步的距离。迷雾散去,清晰复原,迎接他的却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一般的地方。威廉只觉得一股淫靡魅惑的气息铺面而来,让他都有片刻发怔。
在极尽性感和动感的音乐声里,无数红蓝紫色的光柱在场内环绕,交错在犹如地下斗兽场般的半圆形场地里。红丝绒铺满的墙壁上凹凸不平,仔细看去,原是一座座被人形浮雕,放大的裸露半身的男男女女,无数充满快感与欲望的表情,都被红丝绒紧紧束缚在墙壁之中,一直延伸到正中如水波涟漪般的舞台两侧。
而大厅内由人群围绕住的四个透明的立方体内,四对脱衣舞女正倚靠在立方体内的蛇形钢管上婀娜性感地舞动着。她们身体的温度和湿润的气息时不时在泛着红光的玻璃墙壁上留下痕迹。
威廉听到身旁的费迪南德缓缓说道,“欢迎来到流动之城,威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流动之城。丝滑,潮湿又淫媚。
但威廉知道,流动之城还不止于此。
费迪南德带着威廉走上了隐藏在侧面的楼梯,台阶尽头是一座暗色玻璃门。费迪南德打开门将威廉迎入,一边告诉他,“这是我的私人休息室,也是最佳的表演观赏区。”
这个由270度单向透视玻璃组成的半悬空房间,不仅正对大厅舞台,还能将大厅全景一览无余。除了是最佳的观景平台,它也无疑是最佳的监视场所。外面看不见的这处隐秘,却能让房中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威廉不由思索,这样秘密的地方,费迪南德居然肯带他进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费迪南德走到玻璃前,朝下望了望,随即坐在了窗边宽大得几乎可以当床使用的半圆形真皮沙发上。正对大厅舞台,设计如此夸张,这沙发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了。
“请坐,威廉,”费迪南德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向威廉,“想喝点什么?喝酒吗?”
威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那充满粉色烟雾的入口。
“不用,我开车来的。”
“有无酒精的酒,我觉得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还是……”费迪南德盯着他缓缓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担心我在酒里下毒?”
“怎么会,”威廉微微一笑,“那就谢谢你了。”
“别客气,威廉。你是我今晚最尊贵的客人,我务必要将你照顾好的。”
他说完就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按了个按钮。很快一个侍应生就敲门走了进来。
在费迪南德吩咐手下的时间里,威廉则透过玻璃观察着大厅的情景。
此时的入口处忽然走进来了三个人。
第一个黑人出现时威廉就觉得极其眼熟,而当他看见紧随其后的人刚露出的金色头发,威廉的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布莱恩怎么也在这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