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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玫瑰酒庄。
清晨空气馨香清冽。
屋前廊檐下,大吉岭茶腾着热气,新鲜采摘的水果挂着清凉水珠。
这座隐秘而广阔的庄园围绕着圣爱美浓古城山脚,需要经过一些隐蔽的蔷薇小道,拐进一个郁郁葱葱的葡萄园才能看到。
青年一早就郑重地上门,与庄园主人商谈。话题从人工智能到医疗器械,再到生命科学。
“从政府启动‘美狄斯’项目起,就有人说第四次工业革命要开始了,这一领域国家层面所掌握的科技,恐怕是突破人类现有认知的程度。内部消息都说‘美狄斯’今年能取得突破性成就。”
“您大学时所创办的‘伊格德拉’我早就有所耳闻,虽然名义上是游戏公司,但一直致力于开发能够连接神经线的游戏仓,说来真的很科幻,放在几年前是难以想象的事,可现在据说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至于深蓝科技,您已经是最大出资人了……融资方面也一直是您在出面。”青年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嘴巴:“其实,我们更希望能有技术层面的交流,尤其是目前在研发的外科手术人工智能芯片,跟伊格德拉的核心技术想来会有相通之处。”
贺昀之翘着个腿啃苹果,听面前青年侃侃而谈,时而附和几句。
“伊格德拉前两年就卖给政府了,不过我和技术部几位成员是不错的朋友,保密条例缘故技术数据大概是不可能拿到手,但请他们来当顾问的话问题不大。”
青年闻言,似是松了口气,难掩愉悦道:“劳烦贺先生做中间人了。”
贺昀之握着半个苹果摆手:“深蓝科技是我最抱有期待的,人工智能本身也一直是我兴趣所在。”
青年道:“不会让您失望的!这款产品一旦面世,技术价值不可估量,我们自己挖来的技术团队也是世界一流的。”他笑吟吟道:“您就等着重进福布斯榜吧。”
贺昀之笑了起来。
青年也跟着大笑。
笑过一阵,两人喝茶,末了青年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今天那么早来已经影响您休息了,实在是叨扰太久。”
贺昀之道:“不会,今天失眠本就醒的早。我让尤莫准备了伴手礼,等下拿过来,你回国带给公司同事吧。”
“谢、谢谢。”青年有点受宠若惊,最后又环顾四周笑着:“住在这种地方也会失眠吗?”
“是啊。”
不仅失眠,还会做噩梦呢。
青年离去后,贺昀之独自在廊下藤桌前又坐了一会儿,喝茶,吃水果,看着面前花园连着无尽的花海山脉与天空,是满世界的鸟语花香。
直至太阳升到高处,阳关变得炽热。
他起身进屋。
外在风格传统古早的建筑,室内设计的风格却时尚而年轻,甚至还有一个现代化的开放式厨房。
他挽起衣袖,一个人开始下厨做饭。
车辆在原野上行驶着。
天高渺远,花海连天,景色很美,却也几乎有了点人迹罕至的意思。
法国西南部,大西洋暖流沿着吉隆特河溯流直上,深入波尔多内陆。温带海洋性气候让此地天气总是如春天般温和平顺。
小鹿从车窗微微探出头,带着花香的风吹得他额发打起卷。
他的记忆短暂而有限,不过区区的三年时光。在这些记忆中,他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他紧张而又期待,左右顾盼的,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夏时宴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他,感觉到了一点物是人非。
他印象中的那位少年,明明是冷淡的,美丽的,是像邪恶而又华丽的精灵一样的存在。
而此刻他的衣着单薄朴素,怀中抱着的行李袋更是破旧寒酸。
他看起来拘谨,且缺乏安全感。
夏时宴绝不会去想这一切是他假装,因为没人能演这么逼真,他甚至更愿意相信,这身体是被调换了一个灵魂。
“这里真美。”小鹿望着窗外呢喃着,“故事书里总写,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就在城堡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们生活的地方,就是像这样的吧。”
抵达庄园时正值饭点,两人都肚子空空。
夏时宴轻车熟路地在车库停好车,小鹿则背着包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他们路过了庄园的马场和玫瑰花圃,路边花丛里肆意生长着一簇簇的蓝莓、无花果以及饱满个大的火龙果。
一路上还看到结了果子的樱桃树、苹果树、柠檬树、树莓与结了桑葚的桑树。
整个庄园散发着春季繁花香气与硕果累累的甜香交织而成的无忧与富足气息。
小鹿忽的就快乐起来。
夏时宴偶然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站在一颗苹果树下望着满树果子舔了下嘴角,大概是手够不到,最后蹲下身挑捡了两个果子塞进了兜里。
起身时与夏时宴目光撞上
', ' ')(',小鹿小心翼翼道:“我地上捡的,没有故意乱采。”
夏时宴没说什么,只道:“掉地上就别吃了,庄园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水果每年都多到烂在树上。”
“我饿了,先生。”小鹿说道。
“……”夏时宴确实无法承诺立刻就能让他吃上饭,所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小鹿却又很是高兴地岔开话题:“我实在是太喜欢这里了,夏先生。”他快走了几步跟上他,笑意盈盈:“如果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夏时宴听到此处,冷冷嗤笑了一声。
下一个转角,他们遇到了贺昀之。
他穿着休闲宽松针织衫和亚麻色长裤,脚上换了双白色椰子鞋,踩在一片未经修剪的草丛中,一边吃着个剥了一半皮的火龙果,一边半蹲着撸一只羊驼幼崽雪白的毛。
“贺先生!”夏时宴惊讶而又十分有礼地唤了他一声。
“哦,你们来了?”男人波澜不惊地说道。
而话刚说完,手中火龙果就意外被羊驼舔了一口。
“……”
他只得将整个果子喂了动物,掸了掸衣角,站起了身。
小鹿躲在夏时宴身后,夏时宴往旁边挪了一点,想让他露个面,他却跟着挪动。
……是紧张了吗?但即便如此,这样的举动,也着实是幼稚到夸张,夏时宴腹诽着。
贺昀之神情淡然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无处可躲,终于羞怯地从夏时宴背后露出一个脑袋。
他不敢抬头直视他,声音轻如蚊蚋地说:“你好啊。”
贺昀之止住脚步,微微地垂下眼睛看着他。他忽的想起前不久安德烈问的那句话。
你是怎么被掰弯的?
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目,小鹿的棕发发着亮,变成浅浅的金色,他肤如凝脂,嘴唇饱满润泽,脸颊上猩红对称着的两颗痣,宛如一个浑然天成的傀儡妆,既天真妩媚又懵懂无情。
他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阳光下双眼瞳孔紧缩,几乎能看到清澈的虹膜反射出淡金色的轮状线,似饱含了一汪颤动的流光,生动而直白。
“他失忆了。”夏时宴重申,试图解释小鹿不靠谱的言行:“三年来都住在疗养院里,也没见过什么人,现在有点傻乎乎的,和以前不太一样。”
“你和我说过。”贺昀之道。
“嗯。”
贺昀之的目光没在小鹿身上过多停留,转而问夏时宴:“吃过饭了吗?”
“还没。”
“跟我走吧。”
“不用,我……我们俩去葡萄园找小迪他们凑合吃一顿就行了。”
“走吧,我饭都已经做好了,特地等你们的。”贺昀之说。
烤箱里的香草三文鱼和牛肉饼时间掐很准,取出时都还热烫。
掀开锅盖,一股水蒸气霎时伴随着诱人香味升腾而起,这两道是泰汁青口贝和罗勒蟹。
夏时宴闻着香味不由咽了口口水,内心因他的厨艺而暗暗乍舌。
“你们先去坐着吃吧。”贺昀之点开一旁铁板烧的瓦斯,头也不抬地说。
岛台上还有两盘厚切雪花和牛,为了确保口感没有提前做,而是选择了现做。和牛铁板烧手法简单,也无需费多少时间,但夏时宴却是万万承受不起了,连忙客气道:“这不太合适,要不、我来做……”
他很久没有见过贺先生,且剖开了关系讲,两人身份悬殊,实在不该由对方操持这些而自己却在这儿坐享其成。
贺昀之笑了笑,没把这当回事。
夏时宴总觉得自己说话不利索,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飘开目光,却看到小鹿坐没坐相地屈膝侧跪在椅子上,正十分不客气地叉着肉块往嘴里送,晃晃悠悠吃得一脸陶醉。
又回头看了眼贺先生,他只低头做菜,没什么表情。
夏时宴有些探究起未来这两人相处模式,但很快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太多。
或许贺先生压根不会留他的。
三人落座吃饭,夏时宴为贺昀之拉开椅子并倒上红酒。
贺昀之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习惯于他人的服侍。
他举起刀叉将牛肉切块,那手指洁白修长,低垂着眼睛的面容俊美而又有种疏离感。
“学校已经放假了吗?”沉默氛围中,贺昀之忽的开口与他闲聊。
“是的,贺先生。”
“我记得你学习一向不错。”他笑着说。
“还好。”
过了会儿,贺昀之又问:“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夏时宴说:“原本计划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实习。”
“……因为这件事没去成?”贺昀之问。
夏时宴连忙道:“不、不至于,晚去几天而已。等您这边这件事情都稳妥了,我就走了。”
贺昀之弯了下唇:“你让我想起夏管家。”
“……”
', ' ')('“不用那么严肃拘谨的,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
夏时宴低下头,吃了一颗沙拉里的草莓。
他的确与他说话时会不受控制地紧张。
没记错的话,两人大概相差有三四岁,这个年龄差体现在小孩子身上显得大。自己五六岁时,对方就已经是快十岁的大男孩了,记忆中,贺昀之向来是个只可远观的形象,即便是一起玩过,也绝对与那种同龄朋友间打打闹闹的交情不一样。
小鹿坐一旁,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他们。他的吃相安分下来,也不插嘴,看起来还算有些规矩。
餐桌上,他们二人的闲聊渐渐结束。
小鹿也期待着贺先生能主动与他攀谈,但是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和他说话。
他的羞涩让他做不到自己先主动,而他无趣的生活似乎也不足以作为谈资。
但他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又好看的男人。
在阳光下,他就是阳光。
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几乎令人一眼摄魂。
他喜欢贺先生。
渐渐的,有点落寞。
夏时宴将自己碟子里的食物吃得很干净,杯中酒也喝得只留了一点底,随后将刀叉调羹并排放在了碟上,说道:“先生,我吃好了,想去葡萄园看看。我和小迪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了。”
离开当然只是借口,这两个多年未见的仇人……或者说是情人?总要独处交谈。
小鹿目送夏时宴出门,他穿着简洁修身的西装,背影精神蓬勃而又意气风发。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小鹿自惭形秽地低下头,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米饭。
余光中感觉到了一道视线,贺先生……在看他?
认真的,若有所思的,似乎在打量他。
这种感觉让时间都变得漫长起来,许久,他无所适从地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贺……贺先生?”
语气中带着疑问。
贺昀之却移开目光。
“……”
小鹿打破这莫名尴尬,说道:“你做的饭,很好吃……”
贺昀之却说:“看样子你这几年过得不错。”
“夏老先生很照顾我。”小鹿回忆道。
“我是说,你……圆润了不少。”贺昀之措辞了一下,有些淡薄地笑道:“脱胎换骨,连老毛病都好了,看来老天很眷顾你。”
小鹿听不出他的语气来,只从这话里听出了自己与他确实早已相识的意思,心中忍不住荡漾绮思,不由追问:“您是说我比以前胖了吗?您熟悉我以前的样子,对吗?”
“当然。”
“可以多说一些吗?”小鹿期盼地问。
时间静止了几秒,贺昀之忽的就低低笑出声来,连手中刀叉都放下了。
小鹿看着他。
他拿过一旁热毛巾擦拭手指,许久才止住笑,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你的身份不过是这座庄园里一个奴仆。”
“奴仆……”
“知道什么是奴仆吗?”他微笑着,恶意地问。
“我知道,就是奴隶的意思!”
虽然有一点莫名的失望,但很快又开心起来:“我是您的奴隶,您是我的主人,贺先生,太好了,我可以贴身侍候您吗?”
“……”贺昀之说:“奴隶没有资格贴身侍候我,我会让你居住在破落的葡萄园里,每天过着辛勤劳作的生活,让你扫地、洗衣服、做饭、还要在葡萄园里务农。”
小鹿渐渐停止了往嘴里送饭,咬着勺子睁大眼睛看着他。
贺昀之表情淡淡地和他对视着,看起来丝毫不爱他。
夏时宴在庄园里闲逛,他没有找到小迪,只找到了葡萄园的管理者尤莫先生和苏珊大妈。
简单叙过旧后,因为各自还有事务要忙,夏时宴就不叨扰,只自己一个人逛,权当是饭后散步。
没过多久,小鹿就背着行李袋出来找他了。
“都和贺先生聊什么了?”夏时宴在一颗树下坐下来,闲闲地问。
小鹿坐到他身旁,小声说:“贺先生让我住下来啦。”
“哦?”
“所以你不用再给我找房子了。”小鹿笑着说。
“哦。”
“我会努力生活,努力干活的!”
“噗!”夏时宴笑出声来,自言自语:“你能干什么……”
“夏先生,真的很感谢你。”小鹿诚挚地说。
“……”夏时宴一时不出声,琢磨了一会才问:“你为什么那么开心?”
“啊,他……我,嗯……”
夏时宴看着他忽闪的眼睛:“你不会是,对贺先生一见钟情了吧?”
“那个,我,那个……他……那个……总之谢谢你。”
夏时宴感觉自己头有点痛。
——他知不知道,贺昀之对他的出现已经淡漠客套到与对他这外人无异了,既无一丝留恋也无一丝
', ' ')('恨意。
——这个你喜欢的,往后要朝夕相处的人,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对你厌倦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博得对方一丝情意的。
“先别谢了,哪天你恢复了记忆,会恨我也说不定,你这毛病说不准的。”夏时宴道。
小鹿总是毫无好奇心,这句话也未让他想要探究背后深意,他只问他:“你要回去了么?”
夏时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点头:“嗯,我要回去了,你这件事只是我听从父亲的意思替他办的,我本身不是贺家的人。”
“好的,那祝你一切顺利。”小鹿跟着站起身。
“对了,这个给你。”夏时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里面有卡,存了我的联系方式,你这边有事就发我消息,如果有变动,我能提前替你安排。”
小鹿接过手机,说:“好的。”
“嗯。”
夏时宴与贺昀之道了别,开车离开庄园。
小鹿站在树下,背着他破旧的包袱,望着他的车驶远。
随后他转过身,又望向主屋,似是想要追寻贺昀之的身影,却只看到窗口薄纱飘荡着,影影绰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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