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里头传出一句略带怒气的声音。
天熙帝坐在金华台的龙椅上,堂下零碎的散落着一堆奏章,耿东见状,方才的威严顿时被这榻上的帝王之气给震慑,颔首跪下,道:“臣无能,有负陛下嘱托。”
都离院的手段朝中皆知,耿东是谒都数一数二的高手,若是连他也办不了的案子,那谒都恐怕已经无人办的下来。
天熙帝走到耿东身旁,将手里的折子砸在他身旁,怒喝道:“区区剿匪案,朕就要派都离院的掌院亲自去办,还没办成,是朝廷无能还是你们无能。”
耿东心中一慌,连忙磕头:“是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天熙帝觑了他一眼,甩袖子道:“你是否有罪朕心中有数,究竟是何人竟能将都离院伤的这般体面。”
耿东捡起身旁的奏章,拿在手里却却一个字都不敢看,“臣带人前往穿云寨时,千机营的人正在与山匪厮杀,待山匪剿完,忽然出现一群蒙面人,那些人与千机营的人杀在一处,臣不敢擅自出手,便命人后撤,千机营的人负重伤仓皇而逃,谁料他们一走,那群蒙面人便朝我们杀过来,为首的武功高强,伤了都离院不少兄弟,臣在穿云寨附近守了一天一夜,再回去时已经空无一人。”
天熙帝说:“你确定已经一个不剩?”
耿东稍一迟疑:“这......”
“有话就说。”天熙帝说。
“是,陛下,山匪已被千机营的人尽数剿灭,当时还有两个误闯进寨子的过路商人,臣离开的时候听里头的声音大约还活着,后来再去已经不见踪影,应该是被那群蒙面人灭了口。”
天熙帝微微抬首,双目微阖,良久才睁开眼叹息道:“你起来吧,太后此举既替朕剿了匪,又让千机营以为都离院跟江湖势力有所牵扯,往后怕是更加艰难。”
耿东道:“太后明面上让千机营相助,却私下派杀手挑起都离院和千机营的矛盾,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天熙帝坐回椅子上,“朕亲政这几年,处处受她制衡,如今连都离院的事都开始插手,她这明摆着是在提醒朕,在大祁是她说了算。”
耿东不敢妄议天家事,跪在堂下只求降罪,其他事一言不发。
天熙帝说:“好了,你先下去吧。”
待耿东离开后,内宦李忠义推门而入,毕恭毕敬的将茶水奉上,天熙帝看茶盏一眼,忽然问道:“定安侯可在府中?”
李忠义将茶盏搁在一旁,低声说:“侯爷今日不用进宫,便去了掬水月看望庄先生,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庄策?”天熙帝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略一迟疑,而后又倏然道:“是该去看看了,如今朝堂上如庄先生那般清流已寥寥无几,定安侯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天熙帝长叹道:“庄先生喜欢他胜于朕呐。”
李忠义闻言,忙含笑道:“皇上是君王,天子气度让人望而生畏,纵然庄先生为天下臣子的榜样,天下却还是皇上的天下,岂有不敬重的道理。”
*
裴熠到了掬水月,庄策正与一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在院中下棋,城郊不比市坊,掬水月所处之地偏僻的很,不仔细根本不知道这样普通的一户农家小院里住着的竟然是大祁官至一品的三朝太傅。
眼看棋盘上的黑子就要胜于白子,庄策忽然将手里的黑棋放回棋笥中,端起手边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道:“小友棋艺精湛,与老夫年轻时不相上下,今日就先到这里,老夫的客人到了。”
那青衣年轻人只当这老头在吹牛,自己还差一步就能胜了,老翁却在此时耍起无赖,他忍不住气笑了,“我瞧老先生这地方清闲自在,怕是一年也来不了一个客人,怎的今日就那么巧......”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青衣的年轻人诧异片刻,笑道,“老先生好耳力,那晚辈改日再来请教。”
那青衣公子出了院门迎面碰上裴熠,简单的行了个礼便自行离去。
裴熠见那公子闲散的模样,再瞧见棋案上的残局顿时心明,笑道:“学生搅了老师的雅兴。”
庄策虽然已经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闻言望了一眼院外青衣公子方才消失的方向,抚着白须道:“不搅不搅,你若是再晚来半刻钟,老夫又要遭那老头的笑话。”
裴熠不解,明明刚刚出去的是个年轻人:“老头?”
庄策笑着说:“他是东方恪的小徒。”
裴熠仍旧不解,石峰走近一步提示道:“棋圣东方恪”
裴熠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显然那只是出于对棋圣这个称号的尊重,并不知晓此人。
庄策让小童在院内收拾棋局,自己则与裴熠进了里屋,裴熠打量着屋内陈设,多半以书香为主,连小憩的榻上也堆着几本杂谈。
裴熠忍不住道:“古时三杰之一的刘梦得曾居和洲,掬水月之于老师,有似曾相识之意。”
闻言庄策毫不在意的笑道:“刘梦得是被砭到和洲的,我如今是辞官,且尚在皇城,怎可与之相较。”
裴熠笑而不语,待司漠和石峰都到门外,庄策才一把抓过裴熠的手,一脸忧心忡忡的责问:“你在禹州待的好好的,非要淌这浑水作甚,我信中与你说的,你究竟听没听进去。”
金乌西坠,夕阳的余晖已经沉落下大半,院外的树梢仿若燃着一团火焰,满地的衰草都褪尽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