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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吗?”

桑絮平躺在床上,视线望着阳台门头上坠着棉布窗帘的挂钩,阑珊的夜正从试图从那儿挤出光来。

“信什么?”余暗躺在她身边,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信轮回,因果,人生八苦,善恶有报。”

“还想着观音像呢,以前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琢磨这个。”

桑絮把视线从光亮处挪回黑暗中,那尊白玉菩萨又出现了。

“今天拜观音的时候,我抬头看他,总觉得他也正垂眼看我,听我。我身体里莫名就有了股劲儿,抬着我的魂轻了,心里却踏实。你说我这算信了吗?”

余暗没有立刻回答,桑絮等了一会,偏过头看他。

他隐在黑暗里,近在咫尺都看他不见。她伸手朝他那边摸,触碰到空调被下他微凉的手腕。

桑絮合掌握住。

“信佛要戒色。”他开口说话,语气坦然又随意,“你这样,信不了。”

“余暗!”桑絮羞恼,刚生得那点忧思愁绪立即被他搅得烟消云散,气得要松开他的手腕,被他反过来握住。

他用指尖顶开她手心,手指穿过指缝与她十指交缠。

“信那做什么,以前我妈信基督,也没见有什么用。”余暗在她的手放弃挣扎后就松了力气,虚握着,低声开始同她讲起从前。

“从我记事,她每个周日都要转两趟公交去郊区的小教堂唱赞美诗,平时在家没事也捧本圣经,翻来覆去地念。最后呢,不还是死在那个脏地方,闭眼前也没见到她想了一辈子的人。如果不是傅叔帮忙,她连个收尸的都没。你说她的基督神知道吗?肯定知道,她整日说她的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到底不也没来救救她吗?所以你看,信什么鬼神,都是虚的,自己骗自己罢了。”

桑絮不明白余暗怎么突然愿意讲起他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的家事。不过再细想,他的妈妈比张婉君去世还早,又见不到爸爸,跟她一样,哪里还有家,这也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家事,不过是掀开一页蒙尘的日记。

但她听得沉默,良心自觉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可是她能说什么呢?她和余暗都是泥潭深陷的人,贴近拥抱只够互相取暖,站地上的人没谁愿意伸手拉他们一把,他们上不去岸。空洞的言语安慰根本就是激不起波澜的小石子,除了凸现个人良善,实际没丁点用处。

“你妈妈心里有信仰,一定是个真善美的人。”舌头替她在脑子里挑挑拣拣,艰难地吐出些温柔美好的词。

投进泥潭里,裹上肮脏的淤土迅速沉下去。

“真善美?呵。她信西教西学,却偏爱绾发旗袍,整日圣经不离口,又暗自躲在家里当楼凤。絮果儿,你不会理解人性到底能有多矛盾复杂。”

桑絮听不懂什么叫楼凤,但直觉那不是多好的代称。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小巷子吗,那个出门找她家铁桶的女人。”

“记得。”桑絮很快回答。

“她男人是我家常客,她从最开始就知道,但怕挨她男人的打就一直敢怒不敢言,心里的恨都可劲憋着,不得发泄。后来,她终于等来我妈死的那天,欢天喜地地在家门口放了鞭炮仗,给路人塞喜糖。我家就住那巷子里,丧事的白纱还没来得及挂大门上,她家的红盒子喜糖就递到我手里来,喜庆得很。那红是真碍眼,气得我之后每次路过都要踢翻她家门口的铁桶搞出动静,或者扔点什么恶心的东西堵她的门,听见她恶毒的叫骂心里特别爽。现在想想,还真幼稚。”

余暗轻笑了声,桑絮没说话。

她大概猜出来楼凤是什么意思了,她也借此认识了两个女人,可她此时真的不忍心说话。

“你看,我妈信教一辈子,没得什么好不说,还被人盼着早死。絮果儿,你说你还信什么佛,不如信我。”

桑絮没出声。

他用手骨重重地夹了一下她的手指,这才听见她疼得嘤出的声。

没想到她却没恼,还默默往他身边靠了靠,直到两个人紧紧地挨着。

“我就说你戒不掉色,信不上佛。”余暗讥笑她。

她还是没恼。

不仅不恼,她甚至还乖顺地把头凑到他肩窝里,伸出另一只手臂环上余暗的腰,腿一条贴着他的腿,一条搭在他腿上,像寄生虫一样密密地粘住他。

“好,那以后我信你,你就是我的佛。”

余暗不笑了。

谁也没再说话,房间再次陷入黑与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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