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元旦佳节,天上应景地挂轮橙黄的阳,温度却不领情,丝毫未见暖意。其实冬日温阳和林间薄雾从根本上来说是一样东西,听起来飘渺美好,真全方位笼罩到身上的时候,你才发现这东西根本没什么实质感受。
桑絮从出租车上下来,冷风吹得她双手拢紧了大衣前襟。
按照惯例,寂听今天会回来陪她一日,不料她在江城临时有事,桑絮昨天半夜只收到她的告假短信,再打电话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关机了。无奈她只好一个人去了趟寂听家里,给孤守大营的秋秋投喂食物。
她们仨,至少得有一个能欢欢喜喜过个年。
桑絮低头跨入的周宅大门,心里又想到那个远在天边的人。他这几日话里话外并没有要来南安的意思,桑絮也不愿主动邀他。
纠结他太辛苦,又唯恐他心里并不想来。别扭来别扭去,说到底她就是在自我折磨。无疑,这个新年要比往日更让人提不起劲来。
桑絮沿着小路穿入园林,头顶上惨淡的日光正透过高处的树冠和假山,在幽谧的园子里铺出一道斜阳路。往日姿态各异的茂盛景致如今鲜少绿叶红花,唯有遒劲苍老的枝干借光打出阴影,在地上纠缠胶葛,偶尔撞到她路过的脸上,斑驳树影一闪即逝。
她不常从正门回来,多数时候也是司机把她送到偏楼门前。原本是闲来无事所以走得漫不经心,一路只凭直觉寻找方向,所以越错越远,等走到了才发现竟是摸到了主宅的后墙根。
桑絮此时才觉得冰冷,懊恼得直跺脚,手全缩在进袖子里,往上抱紧了胳膊。抬头看,确认左前方隐约显出的偏楼屋宇,她跟着抬脚就要重新钻进小路直奔那处,忽然听见身后草木窸窣作响。
转回身看,这个时节主宅四周栽得多是应季的腊梅,哪里能发出草木树叶的动静。但细微声音一直没停,桑絮寻着音儿靠近,这才发现主宅贴墙根留了一圈没修剪的草,最多的也就差不多往上挡了十多公分左右,即使参差不齐,平日也并不显眼。
那草的根处像是受人拨弄,一直簌簌响着,却看不见里头到底有什么。
桑絮正要弯腰拨开去看,突然草丛上方的房间窗户传出桑儒的声音。
“我就不明白怎么就偏要来这儿来过什么生日。之前桑絮摔伤,也不见嘉宝过来照顾过。现在可好,庆生庆到周家来了。说到底是桑絮替她嫁来这,现在看日子好过了,又眼红是吗?”
桑絮表情微怔,片刻迟疑后闪身靠墙站到窗侧。
“嘉宝上次和我们一起清早去医院想同她妹妹道歉,但絮果已经回去了,摆明孩子心里不高兴,一时半会也不想见我们。这回趁着嘉宝生日,也好给两个孩子一个冰释前嫌的时机。师哥,我知道,从桑絮说要嫁来周家,你心里就不痛快,但这是她自己愿意的,不管是我,还是爸,谁都没想过要桑絮替嘉宝,更不会开口要求。是桑絮那孩子懂事,自己想为家里出份力。你也明白,再没几年爸就要退下来了,你还没上位,周家这边的关系我们不能断。我也心疼桑絮,这几年我待她比待嘉宝更好,唯恐哪点没顾上让孩子委屈。这元旦佳节,也是怕她一个人在周家孤单,才借着嘉宝生日的幌子来这边,想大家一起热闹,孩子心里也高兴。”
桑絮听见丁怡的轻声细语,心里只觉膈应。自知道寂听妈妈出事的前因后果,她再看丁怡就如聊斋里的画皮鬼怪,美丽妩媚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无情狠辣的心肠。
她不知道桑儒是否知情,于是绝不敢贸然去揭丁怡的伪装。又或者说,即使知道桑儒不知情,她也没有把握,她的父亲会不会信她。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崩塌过,就很难再恢复如初。
即使桑儒这几年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求过谅解,桑絮也不能原谅他,更无法信任他。所以寂听的妈妈一天不醒,桑絮就一天没有确凿证据,丁怡便可在这南安耀武扬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