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站在忠孝台的石阶上,举目看着在皇陵各处拼杀的亲军卫。
这些兵将虽有左谦率领,但因为分布的太散乱,朱祁岳又领兵守住了通往枢星门的峡口,他们竟一时没能拦住朱沢微。
朱祁岳是大将之才,尝在岭南领兵,兵术以诡辩著称,最擅长利用地形摆出不同阵法御敌。以他的才略,虽只手握两千府军,但要将一个狭口守住一时半刻却并非难事。
朱南羡想了一想,正欲下高台亲自领兵,忽见不远处的金吾卫领着一名神色慌张的忠孝卫朝自己这处奔来。
这名忠孝卫知道自己即将禀报的事宜非同小可,一见朱南羡与柳朝明便扑跪在地,战战兢兢地道:“禀太子殿下,禀柳大人,七殿下让、让小人带话给殿下与大人,说他从前囤了些硫磺,又暗中买了硝石,走的是他的私银,没法查出来,他已做成火|药,没埋去岙城,埋在了使节大人,侍郎大人离京的路上。”
柳朝明与朱南羡听了这话却俱是一怔,两人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没有,过了半晌,柳朝明才道:“你说什么?”又道,“你再说一次。”
忠孝卫也知道自己惊惶之下言语颠三倒四,咽了口唾沫,狠狠点了一下头道:“小人方才说,苏侍郎与使节大人——”
话未说完,忽闻一声马匹嘶鸣。
朱南羡与柳朝明抬目望去,竟是沈奚不顾皇陵礼制,将马骑到陵寝这头来了。
沈奚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径自走上前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忠孝卫,看了眼原地怔着的朱南羡,又看了眼有些茫然的柳朝明,先自沉了一口气,然后道:“我跟你们说,但你们万不可急。”
“朱沢微,在苏时雨送使节出城的路上埋了火|药。”
“他告诉所有他的人这火|药埋在岙城。”
“其实不是。”
“这是他的障眼法。”
“我方才在来路上已细想过了——他起兵的时候,应该就是火|药炸响的时候。”
“所以现在——”沈奚回头看了眼这满山满陵喊杀的兵卫,这浴血的沙场,“火|药应该已经炸了。”
霞色红得要从天际淌下血来。
又是盛烈的,灼目的,要将人间照成暗光地狱。
远处近处厮杀的兵卫一下子化作执戟挥叉的鬼将,一招一式都夺魄取魂。
明明兵荒马乱,明明碾人心神,却没有声音。
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柳朝明极静极默地立在原处,斜晖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而落寞的孤影。
而他整个人就裹在这暗影之中,素日里冷静自持的眸子里,一下子全充斥着茫然,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朱南羡也怔在原地没有动。
好半晌,他抬目看了看远端没有声音的拼斗,看了看天际与霞光万丈与青山掩映中的宫楼,这如织锦一般的纷纷色泽落入他眼里全成了一蓬灰茫茫。
他往前迈了一步,仿佛使不上力气,踝上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一旁的秦桑连忙上前来将他扶了扶,说:“殿下当心。”
万籁俱静的世界里陡然有声音入耳令朱南羡不由一惊。
他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沈奚,又看了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猛地将秦桑一推,直起身,四下望了一眼,回身就去解系在皇辇上的马。解了一半,他觉得不对,自一旁侍卫腰间夺过刀,折回身又要去牵沈奚方才骑进皇陵的马。
沈奚一把拽住朱南羡的胳膊:“你干什么?!”
“我去救阿雨。”
朱南羡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你要怎么救?”沈奚道,“那是火|药,你去了有用吗?”
他说着,又缓了口气道:“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宫里的太医与兵卫赶过去了,但恐怕不够。”
朱南羡沉默着没说话,挣脱开沈奚的手,又要去牵马。
沈奚拽住缰绳:“你把兵给我,我去救她。”他顿了一下,又道,“这里是朱祁岳领兵,只有你能对付他,你不能放朱沢微回凤阳,这是纵虎归山。”
一旦让朱沢微回凤阳,那么有朝一日他如果起兵,必将生灵涂炭。
而满目疮痍,边疆四处战起的大随,已承受不起这样的内耗了。
沈奚看着朱南羡,最后道:“十三,在其位,谋其政。”
朱南羡张了张口,哑着声道:“可是我不能——”
“让我去。”这时,柳朝明道。
他似乎从方才的茫然中回缓过神了,又似乎没有。
他折转脚步,看向那条被朱祁岳领兵堵了的,通往枢星门,通往正门的路,整个人都是一种极静之姿:“你留下来,杀了他。”
柳朝明没说这个“他”是谁,但朱南羡明白,此人除朱沢微以外别无二人。
长风猎猎拂过,带来浓厚的血腥气息。
朱南羡看着柳昀。
他其实不想将阿雨的命交到任何人手上,他只有自己去看到她,确认她还活着,他才能放心。
但他也知道,在这个世上,若说还能有一个人,能与自己一样拼尽全力,拼尽性命去守护苏时雨,只有眼前这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柳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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