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乐公公大惊失色。
帝王拟密旨,若非关乎皇储社稷,只能是动了杀心。
而今新帝年轻,又无子嗣,倘若他出什么事,那么帝位名正言顺是由十七殿下继承。如此说来,密旨该与储位无关,那就是——要杀人?
乐公公打了个寒噤:“柳大人可猜到了密旨的内容?跟谁有关?”
柳朝明十分淡漠地看他一眼:“你自去回吴敞,反正跟他无关。”
言讫,头也不回地往承天门走去了。
苏晋被擢升为刑部尚书,刑部侍郎的位子便空出来一个。如今虽逢晋安年间第一次的官员升迁,但四品往上的要职任免需细细斟酌,吏部议了一日没议出个结果,最后决定将刑部左侍郎的位子空着,在苏晋出使期间,由都察院和大理寺,按照州道县分划图,分担刑部部分要务。
九月十一这日夜,吴寂枝正拿了新誊录好的三法司州道县刑狱案宗分配概要给苏晋过目,不妨公堂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正是刑部右侍郎方槐。
方槐一见苏晋,先是诧异,尔后笑道:“大人次日出使,今日还夜宿公堂案牍劳形,叫我等汗颜。”
苏晋道:“也没甚旁的事物,唯我走后,案宗要与都察院大理寺分审这一桩,说到底是劳烦两个兄弟衙门,再过目一次为妥。”
方槐点头,他这个人一向没架子,见苏晋审卷宗审得认真,便对一旁的吴寂枝道:“险些忘了恭贺你高升刑部郎中。”
吴寂枝道:“方大人哪里的话,下官这也是沾了苏大人与方大人的光。且也谈不上是高升,比下官得力的还有许多。”
方槐感慨道:“是啊,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方槐这番感慨来得并非没有端由。
昨日吏部的咨文下来,单是都察院,言脩与翟迪两名七品监察御史便同时被擢升为正四品佥都御史。
原应天府府丞周萍被转调为通政司左通政。因兵部尚书龚荃连年操劳,年迈不支,原兵部郎中何苋升任为兵部右侍郎,而左侍郎的位子,则是由五军都督府陈谨升迁任。
除此之外,由于朝廷短武将,朱南羡此次亲征将决定带金吾卫指挥使左谦一同远赴西北,任他为副将,左谦原就有从三品怀远将军的封衔,如今封授为正三品昭勇将军,一时风头无两。
这些还都是要职任免,至于四品以下官员的变动,更是随着新帝继位,一改往日旧乾坤,其中有多少是沈苏心腹不必赘言。
方槐与吴寂枝这厢垂手等着,苏晋已将案宗审阅完毕。
她将案宗合上,起身道:“好了。”又看了眼窗外天色,不过戌时,笑道,“往常咱们刑部是六部里最繁忙,到了目下这个当口,反倒率先闲下来。”
“哪里称得上闲?大人歇好了,明日还当出使呢。”方槐道。
吴寂枝道:“大人既审好了,那下官便将这州道县刑狱案宗分配概要给都察院送一份去。”他说完,却又一顿,问,“还是苏大人您亲自去送?”
苏晋闻言一愣,顷刻便反应过来吴寂枝话里的意思。
她此去安南,快则□□月,慢则一二年才返。宫里人皆知她与柳朝明相交匪浅,但柳朝明是个沉潜刚克,寡言少语的性情,倘若刻意去道别难免相对无言,若能寻个由头过去,顺带道一句珍重,便会自然许多。
若放在从前,苏晋定然拿着卷宗去都察院了,可历经白屏山一事后,她却有了心结。
她不知当时在深山夜色里,当她看到柳昀不顾生死来寻他们时,那一个自心里突生的,足以令她震惊的念头是真是假。
但苏晋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人,她心中既产生过这样的疑虑,任何超越同僚之谊的事她都不会再做,否则对谁都不好,哪怕柳朝明待她与以往别无二致,一样的公事公办,一样的沉凝严苛。
苏晋道:“我与柳大人日日都见,刑部的事务也总劳烦他,这会儿再过去,他见了我怕是要烦了。”将案宗交给吴寂枝,“你替我送过去。”
吴寂枝应了,又道:“给陛下的折子也写好了,苏大人可要亲自呈去皇案。”
苏晋想了想:“拿给我吧。”
她取了折子正欲走,后头方槐道:“苏大人,我方才从户部回来时,听说沈大人,罗大人都去兵部了,陛下像是也在,您去奉天殿恐怕见不着他。”
苏晋点了一下头:“好,我去兵部。”
这些日子朱南羡忙得连就寝用膳的时间都没有,除了每日议事,苏晋实没能与他私下见上几面。
昨日好不容易腾出空闲,她刚到墀台,远远却瞧见柳朝明从谨身殿离开,等走近了,又见朱南羡也自谨身殿出来,望了眼柳昀先时的方向,解下腰间崔嵬,递给了秦桑。
她于是自墀台的玉扶栏边默立半晌,等到渐渐日暮,凉风渐起,便折回去了。
平白错过一刻与他相见的闲暇。
苏晋刚到兵部,守在堂外的小吏一见她,忙不迭与她行礼,问:“苏大人是来见龚大人么?”
她如今升任刑部尚书,真正并为七卿,加之与朱南羡的关系,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晋道:“来见陛下,他在么?”
“在,在。”小吏答道,“苏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苏晋想了想道:“不必,本官稍等一等,他们也不至于议一夜。”
小吏称是,又躬着身为她引路:“苏大人这边请。”
她是自刑部过来,没走正门,从公堂后的中院往偏堂里走,途径一片竹林。九月霜寒夜,翠竹长青不败,凉风拂过,叶叶声声。苏晋跟着灯火,沿小径而行,抬目却见另一头的岔道上,亦有一名小吏提着风灯,正为一人引路。
映着月色灯火,那人披着墨色氅衣,眉目清冷如霜。
苏晋沉默一下,率先上前几步,行了个礼:“柳大人。”
她已是刑部尚书,与他同列正二品,并为七卿,原可不行这个礼的,但她心中对他始终存着这样一份敬意。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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