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讶然地看着柳朝明的背影,一时没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计较这个,转而一想又觉自己确实有些本末倒置,倒叫柳昀的伞屈才了。
吴寂枝跟过来,看苏晋的眉间似有思虑,不由问:“苏大人在忧心皇贵妃娘娘的案子?”
苏晋愣了愣,垂眸一笑:“没有,无端想起儿时在书上看过的一则趣闻,说一日天晴,一名书生敞腹在中院仰卧,旁人不解,问其故,答曰,‘晒书’。”(注)
“是为满腹诗书。”吴寂枝跟着笑道,“晋人多怪诞,倒也都是真性情。”
二人说话间回了刑部。
申时已至,明明是下值时分,刑部衙司却没一个人离开。
这也无怪,前一年的几桩冗案未平,六月过后,又添了两桩新案,先是月头皇贵妃与为她看诊的医正先后暴毙在宫中;几日前,朱沢微又因年初所买的三千战马转移至安庆驻地,问责兵部与太仆寺,太仆寺黄寺卿为示清白,竟然手书状词一份递来了刑部,状告下属官员假公济私。
苏晋将这份证词看过,只觉通篇言辞含混,词不达意。
她没有立时立案审理,只吩咐了下头的司务,每日里传一两名太仆寺官员过来问话,做做样子。
“苏大人,今日要来刑部的太仆寺官员是典厩署的沈署丞。”守在公堂外头的小吏见苏晋回来,迎上来回禀道,“因典厩署在云湖山草场,沈大人到刑部恐怕该戌时了,卢主事说,苏大人连着数日操劳,今日不如早些回府,他留下来审沈大人。”
苏晋道:“不必,我等青樾。”
“是。”小吏又道,“都察院的顾御史来刑部寻苏大人,说是有些私事,眼下正于律令堂等着,苏大人是这会儿见呢,还是待会儿见?”
“顾御史?”苏晋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就是从济南回京复命的那个监察御史,刚才几个见过他的人都说……说顾大人说话有点结巴。”
“顾云简?”苏晋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她眉心一蹙,看小吏一眼,“以后休要议人短处。”
小吏惶恐道:“苏大人教训的是,小的日后再不敢了。”
苏晋点了一下头,便往律令堂走去。
顾云简一见苏晋来了,连忙搁下茶碗,起身对她行了个大礼,说道:“苏大人恐怕不记得下官,当年苏,苏大人巡按,途经湖广,下官在武昌府与,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看大人审案,下官受益匪浅。”
顾云简其实还要长苏晋两岁,生得眉目温雅,两眼的眼皮一双一单,看着倒也不觉着怪。
苏晋记得,他原是赵衍的学生,胸怀大才,景元二十年还曾高中榜眼,毕生心愿是与赵衍一样,做一名刚正不阿的御史,但御史毕竟是言官,口吃这一毛病确实阻碍了他的仕途,至今也只是个七品监察御史。
苏晋笑了笑道:“我记得你。”又看了眼他身后的椅凳,意示他坐,才又提了茶壶道,“我听下头的人说,你是因私事寻我?”
顾云简连忙捧了茶盏去接茶,说道:“怎、怎敢劳烦大人、大人为下官斟茶。”又道,“是有私事。”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两张红色的,叠得工工整整的请柬,道:“下月初七,是下官与恩师,就是都察院赵大人府上,赵二小姐的定亲宴,特请苏大人过来吃宴。”
苏晋听了这话就愣住了。
她看着那两张请柬,半晌,问了句:“是与赵妧小姐?”
“是。”顾云简垂着眸,耳根浮上一丝红的同时,唇边噙起一笑,有掩不住的欢欣之意,“学生、学生儿时便与阿妧,不,赵二小姐相识,算是……青梅竹马。”
见苏晋没接请柬,他又愣然问:“苏大人,下个月初七有事在身?”
“没有。”苏晋微一摇头,将请柬接过,道:“只是从未听赵大人提过,有些意外罢了。”一看手里请柬,又问,“怎么是两张?”
顾云简歉然道:“另有一张要劳烦苏大人转交、转交给沈大人,下官去典厩署寻过他一回,但不巧他当日休沐,没能见着,眼下七月将至,下官、下官忙于筹备宴席,恐不能再亲自去请,只有麻烦苏大人。”
第140章 一四零章
苏晋道:“好, 待本官见到青樾, 会将请柬转交给他。”
送走顾云简已是酉时,苏晋心想左右要等沈奚,便吩咐下头的小吏将皇贵妃一案的卷宗取来再看看。
皇贵妃是六月初六于重华宫暴毙的。她死后一日, 为她瞧病的佘医正也忽然自尽。佘医正临终前留下一封血书, 声称是自己毒害了皇贵妃,还将下毒过程,犯案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
此案于是便归到了刑部。
苏晋随即着人审案。出人意料的是,审案的过程极其顺利,所有的证词,证据, 无一不指向佘医正, 甚至连佘府的小公子也证明佘医正因为数年前被皇贵妃诬蔑为庸医,未能当上太医院掌院, 一直记恨在心。
案情似乎已有了结果,但苏晋却没有结案。
她隐隐觉得皇贵妃的死就像是一出编排好的, 天衣无缝的戏。
而这出戏想要告诉所有人,好了, 后宫这大半年来的惶惶不安就到此为止, 不必再追究了。
可是……
苏晋盯着卷宗上的“淇妃”二字,心中又生起了熟悉的异样之感。
“苏大人是有眉目了吗?”与苏晋一同在翻阅卷宗的吴寂枝问道。
苏晋道:“我再想想。”
不多时, 外头的小吏来报:“苏大人, 沈大人到了。”
天色已全然暗了, 唯有公堂内灯火通明。
沈奚一身七品补子, 穿得倒还正经,手里却分外突兀地拎了个行囊。
苏晋愣道:“你怎么这副样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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